她听前半句话时就已呆了呆,甚么盒子珠子的一个也没入耳,颠三倒四地说了句话,连阿勒都没听明白,她小时候笨齿拙舌,近年已经流利许多,呛人赌气是一把好手,却也会在着急的时候舌头打几个结。
阿勒站立不动,任由她左左右右地把他打量一遍,连袖子都翻上去检查手臂。
“没伤没病,诸事顺利。”阿勒垂眸,眼神在她肩身上落了一霎,少女的身子初显变化,肩臂有刀剑淬炼出来的柔韧线条,胸前也已软软地鼓了起来,那弧度美好……
阿勒脊背嗖地发凉,眼神移开,不敢再看,喉咙口发紧,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你摸得我好痒。”
她对此毫无察觉,放心地收回手,拿眼偷觑阿勒,见他眼神落在远处,便飞快地捞起阿勒的袖摆蹭了蹭自己的脸颊。
“蹭!再蹭,蹭我一脑门汗!”
阿勒痒劲一退,想起件事儿,眼神又坏起来,把人拎边上站好,佯怒道,“先说这两月用船干什么了?近来不太平,我留条战船在南港是作后手,你倒出息得很,日日赶着人出海,哪里打得凶你往哪里去。”
没料到阿勒提这茬,她的脊背霎时僵了,悄摸儿把手藏进袖里,瞄瞄两旁长廊就想溜回房里。
阿勒冷哼一声,要是只猫啊兔子的,这会儿耳朵都该塌了!
他上前一步,卡住了位置,慢悠悠说:“我听人讲,这南清的天就是掉枚铜板,也得跟你姓龙?”
话说着,眼神也不轻不重地往她背后的剑柄落,剑尖上连血渍都没拭净。
他以为自个养了只温驯乖巧的兔子,没想到摇身一变成了咬人的雪豹,还晓得在门外舔舔带血的爪子再进门。
她的耳朵像是真的塌了,耳廓先走了一圈红色,而心里越虚,脸上就越乖,仰着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你,那眼神就跟叼着你心尖肉似的,酸软得受不了。
这幅神色阿勒从小到大不知看了多少回,这会儿他心里先念了遍家规,刚把脸绷紧,没想到她又踮脚莽上来,张手把他腰一环,狗皮膏药似的往他胸前贴。
“……”
阿勒的脸色逐渐由青转红,耳根子一片烫,他倏地攥紧了自己的领口,别过脸,好半晌,憋出一句。
“别撒娇!”
说着折身往廊下去,几乎是落荒而逃,不巧脚下滚来颗石头子儿,阿勒踉跄了两下,好悬才站稳了。
***
周遭天色一晃,云里藏着月。
长街繁华,喧嚷声遥遥地传来,不远处的宅子正办喜事,家仆高高撒了两把铜钱喜糖,转眼就被门前的孩子们一抢而空。
阿勒坐在树下石凳上,长腿抻着,和身旁的姑娘一道,远远地看新人下轿过门。
“两家是娃娃亲,”阿勒挑点儿笑,“打出生就定下的亲事,两人知根知底,一路无风无浪地长大,无惊无险地成了家。”
姑娘吃完最后一口糕点,也不知道听没听清,嗯嗯点头,黑色大剑早就使豁了,这会儿腰间挂一把薄而短的叠雪弯刀,像悬着一弯月牙。
阿勒转头,问:“知道什么是青梅竹马吗?”
两人猝不及防撞了个眼神。阿勒年过双十,不爱束冠,正面暴露在光线下,有点儿懒散的意思,但眼神很定,她脸上的任何神情他都要捕捉。
她嘴里含着青糕,脸颊鼓起,阿勒看着就有点恍惚,分不出十六岁的她和八岁的她有什么区别,像是幼崽期过长的猫科兽类,在强横的庇护中,点儿都不急着长大。
那股生涩又生狠的劲儿一点都没变,天真的样貌里掺着不谙世事的残忍,让阿勒看了又看,稀罕了又稀罕,却隔着层破破烂烂早就被戳得千疮百孔的窗户纸,愣是不能捅破。
阿勒没奢望她懂,就像梦里的她,早起的坚硬,枕下的话本,打湿的被褥,藏的都是不可言说的少年心事。
初初意识到这点情绪,已经是早几年的事儿了,那时阿勒窘迫,震惊,甚至觉着自己病得无药可救,怎么会对从小一道长大的妹妹……可,她算哪门子的妹妹!
他们的关系,往轻了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往重了说,养媳妇儿才像他这么养呢!
好悬留了一线良心,放浪过后,激荡过后,澎湃的心潮全压在胸口,出了门,连她的裙裾都不多看。
她吃了糕,擦了手,闻言先是低头思忖片刻,忽然抬头,眼里水亮亮,揪着阿勒身前衣襟,“吧嗒”一下亲了上去。
“?”
喜炮“噼啪”地炸得人耳根疼,阿勒疑心自己在做梦,他头脑都昏成了糨糊!
无意识地摸着下唇,哑着声音问:“做什么?”
她理直气壮地指指远处喜色腾腾的宅子,含糊地说了几个字,还怪不好意思的,掏出帕子,擦干净了他嘴角的糕点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