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斐立在斜阳处,摘下青色斗笠,露出被半遮掩的面容,与如瀑的墨发。英挺的轮廓因逆着光影的缘故,更显立体与深邃。他的姿势与神态从始至终都是淡淡的,寥寥的,极自然的,可却十分惊艳,如谪仙如神祇站在我跟前。
“朕送你出去吧。”他转身,不顾我有没有跟上。这句话仿佛没有征求询问我是否同意的意思。
我怔在原地,感受到了他待我的态度变化,跟从前在江南比,横生了距离感。也是,在他眼里我是下臣之妻,已为人妇,总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还跟以前一样保持暧昧关系吧。思于此,我自嘲地弯起了嘴角,小跑着跟了上去。
绕过枝杆盘曲的几株别角晚水梅,再踏过层层叠叠的岩石景观,由石板路越走越窄,曲径通幽处。逐渐察觉路况不对的我,正想问他是否记错梅园出口时,人已经到荒僻孤雅的断桥边儿。
“这是哪儿?”荒废许久的木桥饱受风雨之苦,边儿上还有块小木凳,渔具也散放着。其实不用问我也猜到了,他刚应该就是在此处伴着闲云垂钓的。
“朕东西忘了拿,回来取。”翁斐说着话,蹲下身收渔线,亲力亲为,身边居然连一个侍从都没有。
这才是诚心垂纶的人该选的地方嘛,天与地之间白茫茫的苍莽一片,唯有猩红的梅刺痛雪的寂寥。哪里会是叶知秋那样,光选人多的地方。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我忍不住极小声地吟到唐人柳宗元的诗,只觉得与此情此境有些相衬。
翁斐的背影微微一僵,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回头望我,“你要试试吗?”说着,就将鱼竿递了过来。
“我……可以吗?”我有些迟疑,见他对我挑了挑眉示意我接着鱼竿,我才坐了下来,学着渔人的样子放线。
翁斐却扑哧一笑,我不明所以地侧过头望他。他才道,“你钓鱼都不放鱼饵的吗?”
我尴尬笑笑,有些嘴硬,“愿者上钩嘛。。。”
翁斐一顿,似在别有深意的品味这四个字,过了一会才从我手里拿过鱼竿,帮我在鱼钩上放好鱼饵。
再次接过他递来的竿子时,恰好握住了他方才摸过的那截手柄。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手掌残存的余热。我面颊微红,不敢看他,只盯着鱼线与浮在河水上的碎冰。
我不说话,他亦耐心静默着。最终,还是我为了打破沉默而不适的僵局,缓和气氛,才故意找起话聊,“好巧啊,今日竟能在踏雪湾与圣上相遇。”
或许,巧不巧只有他心底知道。今日刘清慰休沐,与我的行踪去处,翁斐一清二楚。暗卫来报后,本在御前伏案看奏章的他,静不下心,忽然也说要去踏雪湾走走。于是,才有了此番碰面的可能。
他知我身在梅园中,他知我们之间只隔着百来顷摧寒映雪的梅,他知只要假装与众人偶遇也能相顾无言地与我打个照面。但他没有这么做,或许是近情情更怯,或许是他更享受点到为止的克制。同在踏雪寻梅处,足以慰相思了。退一万步说,见了面,又能怎么样呢?卿已婚嫁,木已成舟,难道他翁斐还要动用帝王的无上权力去强取豪夺吗?
呵,罢了,初见时怦然心动又如何,倍感惊艳又如何,忍忍就过去了,时间久了或许就淡忘了呢,一个女人而已,不至于让他如此煞费心神。
翁斐如是想着,又见天色|欲晚,才不再继续枯坐,打算回宫。却没想,在梅花林偏偏又撞上了独一人折返的我。似乎是天意作祟。
刚才还以为想通了、放下了的翁斐,不找梅园出口,却故意又都兜到了断桥边,借口说要收渔具。其实这等子事儿哪用他收拾。。。
此刻,翁斐亦蹲下,平视我,鸦黑的睫毛微动。声线略略有些冷,但富有磁性,“你没有什么想对朕说的吗?”
“啊?”我不明所以,凝着他白净而棱角分明的面容,尤其被那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吸引,差点有些痴痴然。?
第42章
翁斐极有耐性,与我四目相对,甚至能从我的眸中见到他自己清晰的倒影。“你不觉得,你欠朕一个解释?”
“你是说……乱花堤的事情,还是关于我身份的问题……”
“哦?看来你还记得,朕还以为你忘了呢。”
我慌忙跪在雪地,有些惶恐不安,“臣妇并非有意欺瞒圣上……在江南时我并不知您的真实身份,实在无意冒犯,还望圣上宽恕。”
翁斐还不待我把话说完,一把就将我拉起,有些气急,“你很喜欢下跪吗?不嫌雪地冷?”
“木逢春不喜欢下跪,也怕雪地冷。但,臣妇,谨记礼节尊卑,自当行为规范。”臣妇二字,我咬的有些重。若他能不计较,能跨过去这个砍,不觉得我欺君罔上,我便安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