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朝浑然不觉自己在李青眼里已经挂上了号。他回高二，一看时间，六点三十五，六班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连灯都没开。他拎着包，一头扎进教室，摸进座位上把书包放下。左右没事，支着胳膊往后桌靠了靠，抬头看了看时间，困意袭来，干脆趴着补了会觉。一直到接近七点，六班教室里才陆陆续续有了人声。进来的第一个人是班长李谨，他脾气好，人又热心，一看叶朝，有点惊讶：“早啊叶同学，你来的好早。”“嗯。”叶朝把头从臂弯里薅出来，抓抓头发，发现二十分钟的时间根本睡不着。他扭头，耷拉着眼皮仰起下巴，“早。”李谨买了早饭，一袋小笼包还有一杯豆浆，香气扑鼻。他放好书，又转头问叶朝：“叶同学。你饿不饿？我带了早饭。”叶朝的视线轻飘飘落到他塑料袋里，然后想到早上被他嚯嚯的包子。“……”“不了。”男生绷着眼皮，手指搭在桌上，不自觉弯曲一下，摇头：“谢了，早上吃过。”“好。”李谨坐回去，从桌斗里拿出课本，手里拿着豆浆，边看边吃。他是很认真那种学生。没过几分钟，教室门被重新推开，陆陆续续有人走过来。一般来的早的都比较勤奋，坐下没什么事，哪怕带了早餐，也是边吃边看书。“……”叶朝看着他们，眯着眼观察一会，认出这几个学霸都是班里前几，挠了下桌子，头拱进桌斗里开始扒书看。快七点的时候，林瑞雪从外面走进来，他很瘦，脸色显得有些白。他过来就趴在桌上，仿佛睡不醒的样子。叶朝捏着笔，眼尾轻轻瞥过去，发现人已经趴桌子上了。他眼皮轻抬，刚动一下，李谨走过去。他跟林瑞雪关系还不错，见他状态不好，伸手拍他的肩膀：“瑞雪，你怎么了，你还好吗，吃不吃早餐？”他的手刚落下，林瑞雪受惊般抽搐一下，李谨吓了一跳，坐在他们旁边的叶朝也抬起头。教室里人不多，纷纷好奇的看过去，李谨怔一下，凑近了点：“瑞雪你怎么……你生病了？”林瑞雪趴着没动。李谨摸摸他的额头，还是不放心：“别撑着，我带你去医务室看看。”他伸手，要把林瑞雪从座位上半扶起来，发现有点撑不太动，尴尬的顿了顿，环顾四周。叶朝顿了下，走上去帮忙。林瑞雪已经完全没力气了，到医务室一量，40°，不知道他怎么撑下来的。李谨和叶朝靠在一旁看着他输液，一直等到预备铃响，才把他留给校医照顾，自己回了教室。两人推门而出的时候，脸色苍白的男生坐在病床上，很低声说：“谢谢。”叶朝回头，感觉不对，回头看他一眼，男生嘴唇青白。第一节是数学，数学老师正背对着讲台抄题，老于见班里少了人，一直在门口等着。见失踪的学生回来两个，听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点点头，让他们回教室，说自己会处理。一节课在数学老师的精准打击并唾沫横飞下飞速过去。一下课，没等叶朝没骨头似的往下趴，夏明扬先戳他的肩膀：“怎么了朝哥？出什么事了？”叶朝随手拿了支笔转着玩，简单说了前因后果。夏明扬听的若有所思，点头：“哦哦……我听说过，林瑞雪家挺困难的，据说父母不在了，他哥供他读书，但他哥出去打工砸伤了腿……”“怪可怜的。”方贝冉穿梭在教室里收作业，闻言叹口气。她低声道：“听说他跟室友关系也不好，最近经常请假，我之前找老于，听老于跟人说他要办休学。”叶朝低头在纸上胡乱勾画，笔尖微顿。夏明扬挠挠脸，又扭头问：“对了朝哥，你今儿怎么这么早，我听班长说你是咱们班第一个进教室的？”叶朝：“……”夏明扬：“？”叶朝闭着眼，不想回答，头往下“哐当”砸桌子上，装睡。在学生们七零八落的各种心事里，几节课潦潦草草过去，上午在各种各样的背景音中落幕。中午跟着大部队去食堂，叶朝想着陆星乔过来，早早回了教室。等了会也不见有人，他支着手肘，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做题，教室里突然一阵乱糟声。夏明扬从后面猛推了他一下，叶朝若有所觉，肩膀往后，扣着脖子抬头。陆星乔站教室外边看他。他们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窗对视。教室里的空气干燥，沉闷。但抬头的一瞬间，像风吹开了树梢上冻着的冰棱。叶朝仰了仰脖子，一下不困了。陆星乔的脸在学校里很有存在感。无论是路过荣誉墙，还是周一升旗讲话，总能主动或被迫看他一眼。高三的年级第一出现在高二，教室里的注意力很快被他吸引过去。学生们议论纷纷，猜是哪个老师找他，也有人猜他女朋友在六班读书，更夸张的，外班的女生也跑过来看他。叶朝和他对视，不慌不忙从桌斗里拿出签名表，对他摇了摇。正午的阳光有些温暖。陆星乔站在教学楼窄窄的走廊上，身后是泛了旧的白墙。走廊里人声嘈杂一片，窗台上，老乔斥巨资买来的两盆花正开的枝繁叶茂。叶朝出去，把手里的签名表和笔递过去，随口问：“刚刚有事？”“嗯，在办公室。”陆星乔接过笔，同时抬手递过来个什么，叶朝这才看到他手里拿着一个很厚的订装本。陆星乔指骨微动，签下名字，随口说：“学习规划，有空拿着看。”“？”什么玩意学习规划，叶朝接过来。他随手掀开，翻着翻着，觉得不对劲。不是什么教辅书，是陆星乔自己做的。等到翻完，叶朝绷着眼皮不吭声了。陆星乔看着浑不在意，但那不是什么随手带过来的东西。最前边，是他这段时间补课时做错了懒得腾的题，陆星乔已经完完整整给他裁好，旁边标注着知识点和解法。最下面，那几块空白的地方，是给他重做和纠正的空间。再往后，就是全新的，他没有见过的相同题型，同样标注知识点和空白处，最后是在前边题型的基础上，写满的考试时有可能遇到的综合题。叶朝一考试，缺点一瞬间暴露出来。他学得快，能临时拉分，但基础不太好。陆星乔不知道什么时候整理了这些东西，厚厚一本。签完名，他合上笔盖，表情平静，抬手把笔递过来。像做了件无关紧要的事。叶朝看着他，伸手接，手指不小心抓到他的，指节上的触感又凉又软，他愣一下，匆忙撒开。这时候的阳光已经有点暖，空气里是淡淡的草木味道。在纷乱嘈杂的教室外，叶朝攥着笔记本，抬头看陆星乔，感觉手指虽然抓着东西，但轻飘飘没有着陆点。忽然的，他动了动眼珠，低声说：“欠你一顿饭，什么时候吃你——”他闭上嘴，陆星乔抬手，揉了下他乱糟糟的头发。男生低着头，眼珠很黑，神色很淡，肩背线条利落，是少年人独有的薄，却并不过分瘦弱。他张开手指，在叶朝头上揉了两下，才淡淡道：“你什么都不欠。”“……”午自习铃响了一声，走廊那头，老于拎着笔记本匆匆跑过来。应该是开会，一中的老师们总要开很多会，每到上下午最后一节或午休，拎着本在走廊里往来。看到陆星乔，老于笑了一下，说：“说完了？签好了搁我办公桌上就行。”陆星乔点头。叶朝这才知道他从哪个办公室出来。老于没管他们，闷头走进班里。他站讲台上，挑出值日班委，让对方维持好午休的纪律。想了想，又着重强调中午开会，但学生会的值日生转班，说完，又以相同的频率走了。陆星乔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顿了下，淡声说：“我走了。”午自习马上上课，他不能多待，对叶朝点点头，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叶朝看着他离开，进了班，坐进位上，又朝窗外扫一眼。原本窗户下的颀长身影已经被生长浓烈的树荫淹没，变成冷冽空气。左右桌已经炸了，纷纷问叶朝跟这大神什么关系，以前怎么没见过，难道他们朝哥是大神未来大舅子？夏明扬听了差点笑出猪叫。什么同父异母，女方大舅子，过来考验男方人品。太扯了。这俩人分明是在学校互不干扰，回家却要进一个门的兄弟。叶朝埋桌斗里扒上午讲的卷子，一连扒了两张都不是。听着周围不着调的话，不得已从桌斗里薅出头，木着脸回：“我哥，一起长大那种。”有人失望，有人惊讶。但惊讶的更多。有个女生听到，顿时捶胸顿足：“不会是上次大冒险那个？！我就说那声音好听来着，啊啊kswl……”“……”六班学生天生爱热闹，遇到新鲜事，班里乱成一片，在班委制止下才勉强收声，沉寂下来开始做题。叶朝打发了人，也开始埋头做题。老于一直等到午自习将近结束才拎着笔记本回来，还有几分钟才开始午休，他干脆让所有人停了笔，说本周的开会内容。一些中规中矩的纪律卫生不提，他着重强调了本学月的纪律。据说是赵主任发话，主要是严查不跑操，尤其爱躲进厕所闻臭味的那群人。班里哀嚎一片，有几个中枪的人坐在后面，面色铁青。因为没什么大事，老于说的很快，说完，眼看还有时间，他合上本，忽然笑了笑：“刚才看到高三的陆星乔同学了么？”他说：“去年我教的。”佛系老于难得整活，看着还挺得意。他去年刚好带高二提高班的课，教了陆星乔一年，今年家里有事才退下来。他难得这样笑，脸上紧绷的肉都显得可爱几分，班里人听到，顿时跟着沸腾起来。尤其是女生，捧着脸哀嚎：“这么大一人脉，老于……啊不是，老师您怎么不请他进来，哪怕说几句话也好呀！”“对啊，分享分享经验，高三年级第一呢……”年级第一还这么帅，据说性格超级高冷，是一中的风云人物，底下七嘴八舌，老于就笑：“你们说的，哪有时间。”“啊……？”一开始问话的女生正拉上文具袋，略显迷茫，“学长很忙吗？还是您说的您？”“都有。”老于拎起了讲台上的本，翻开给下面的人看，“先说我，看看一天得处理你们多少问题。”六班学生抬头，看到他翻开的那一页，一排排扎眼的红字，零星夹杂着几个扣分单，顿时笑起来。也有人好奇：“那年级第一也这么忙啊？”老于的视线扫过去，喝了口水：“那当然，不忙怎么出分？”那男生笑着挠了挠头：“哈哈，我以为这种级别的学霸，随便写写分就出了呢！”底下笑声一片。老于：“……”老于看他们一个个不上心的样子，叹了口气，再开口，笑都收了几分：“怎么的，年级第一比你们多长了个脑子？”他出声，班里顿时一静，接着想笑，老于淡淡道：“提高班哪有那么好进，就算是年级第一，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学习啊。”他说：“说不定晚上学到三点睡。”见班里笑，老于抬手压下声音：“也别小看他们了，咱们班很多人，是不是也觉得自己聪明，不输提高班那些人，有不少人挨过夸吧？”他比划了一个手势：“小时候是不是老有人说，这么聪明的孩子，要是在努力点可怎么办呀？”老于无奈一笑，摇头：“那有没有想过，楼上提高班那些同学，也从小有人夸，这孩子打小就聪明呢。”老于说：“咱们也争点气呀！”班里静悄悄的，都不笑了，一声不吭。把笔袋合上的女生默默又拿出了笔，沉默的准备再刷会题。一中高手云集，能考进一中的，哪个又不是原来学校的天之骄子。叶朝抿唇，垂眼看摊在桌上的软皮本。拎起笔，做了道题，舌尖悄悄磨一下嘴里的尖牙，百无聊赖想，不知道年级第一晚上是不是三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