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传来一声轻笑,似乎是憋了气,只能听见一丝闷音。
"那还不赶紧上车——"
喜鹊没好气地拍了一下贺重玉的手背:“有车倒好了!姑娘,都这时候了你还跟我开玩笑。”
贺重玉扭头看着她,清澈的眼神里透露着明晃晃的不解:“我刚才没说话啊。”
那道柔婉的女声是在身后响起的,贺重玉一行人怔愣片刻,猛地转身向后看,不远处正停着一辆高大的桐木马车。赶车的是个穿鸦青色宫装的女郎,鹅蛋脸,两条细眉弯如柳叶,眼角爬了几道浅浅的皱纹。
她看见贺重玉便慈和地笑了,手肘敲了敲车厢的壁板:“还不上车?”
“这是哪位啊?”老李一看,这女子气度不凡,不似常人,好奇地戳了戳贺重玉。
但贺重玉也暂时晃了神,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人不是应该在谯州么?
徐叔子瞥了眼贺重玉,心中了然,他抬袖遥遥一拱手:“许长使。”对方微微颔首。
“熟人熟人,她是你姐姐宫里的长使,当初跟你姐姐一块儿进宫的。”徐叔子飞快地在贺重玉耳边说道,然后左右甩动着袖子,大摇大摆地第一个上了马车。
老李走到马车前,却没上车,殷勤道:“怎么能让娘子这般矜贵的人物为我们驱车呢?”他拍着胸,“让我来,我可是二娘子钦定的车夫,这活儿我熟!”
许韧挑眉,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阁下认得洛京的路?”
那倒不认识……老李挠着后脑勺,憨憨地笑。
“快上车罢!”许韧轻轻晃了晃手中的缰绳。
贺重玉坐进马车,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内壁拿碧色锦缎包满了,四角各坠着一个香囊,中间凸起一个木圆盘,上面放了一套白瓷茶盏和两碟茶点。车厢里坐了四个人都不觉得拥挤,他们一人占一边,感受着源源不断的凉气从脚下传来,浸透心脾。
“底下盛着一整块的冰,啧,不愧是皇宫里的车,舒坦!”
徐叔子岔开双腿,两手摊开放在两膝中间,长吐一口闷在胸口处的热气,热气消散在幽幽凉意中。
于是其他三个人也学着他这样,一时间马车里此起彼伏的吐气声。
“徐老,你认得这位许长使?”贺重玉问道。
“那可不,前年秋上,橘园结了个灯笼那么大的果子,陛下便召我入宫作画,就是那时候见的……”徐叔子嫌弃地撇嘴,“我有幸分得一瓣果肉,看着饱满,其实味如嚼草,干巴巴的。”
“你说她是和我姐姐一同入宫的?可她之前不是在谯州太平观里?”
徐叔子摸摸下巴:“是有这么回事,你竟然知道?”他想起什么又点点头,“确实,你们应该见过。”
“二娘子想知道什么,何不干脆问我呢?”
贺重玉一惊,这车的壁板比寻常马车还要厚三分,他们在车里几乎听不清车外长街上的喧闹,而赶车的许长使一边驾车,一边居然能听清他们车内人的说话声。
于是两人就开始隔着一层厚板闲谈起来。
贺重玉问道:“许长使怎么会知道我们此时到洛京呢?”
“不是我,是娘子吩咐的——”
“她说驿船本可直通内城颍河,只是近来平江渡口繁忙,二娘子又是不愿烦扰他人的性子,肯定会让船在燕子隘就靠岸。”
“娘子一早就差我来此候着了,我可亲眼看见你们下的船——”
“但我们谁都没发现你就候在一旁。”贺重玉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教姐姐挂心了,也劳烦许长使等我这么久。”
许韧莞尔一笑:“没什么劳烦的,反而让我躲了清闲呢!”她是贺重华宫中的长使,每日都有操心不完的事务,难得有这样靠着马车、放空心思抬眼望天的时光,听白头燕盘绕着车顶啁啾不停。
她抬高了声音:“徐院长,您一去荣州几个月,丹青院可群龙无首了!”
贺重玉、喜鹊、老李一听这话,全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徐叔子。
“没想到您老还是个院长啊!”老李咋嘛着嘴,“佩服佩服!”
徐叔子的脸顿时揪成了风干的橘子皮,他像赶苍蝇似的摆手:“拉倒罢,不三不四的官,反把老夫的逍遥日子全挥霍了。”
他一想到这事儿就后悔,偏偏那年秋天他听了损友的话,说橘酒已成香飘十里,谁料他一到洛京就被皇帝捉进了皇宫为他画“祥瑞”,皇帝见了画龙心大悦,挥手就封他做了丹青院的院长,官不大,事挺多。他没忍住狠狠拍了一下左脸,暗骂,教你犯馋!
不过这个官职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帮徐叔子挡了许多麻烦,毕竟他画圣之名遐迩大雍,常常对蜂拥前来求画的人烦不胜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