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上的积雪更多更不好走,许多家里有老姑娘的,一大家子扶持着在雪地里奔逃,他们自顾不暇,没人看顾那个盲姑娘一眼。洛时节一手揣着熟豆子,一手拿着盲杖往前探,嘴里喊着青青的名字,可是除了下雪的窸窣声和风声,没人回应她。想必是和刚刚那拨人一起走了。又摸索前行了一会儿,洛时节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到了山里,反正摸摸四周,已经可以摸到岩壁,只是往日她都能听到那些邻居的呼吸声,今日却听不见,估计自己跑偏了方向。她抹了把湿漉漉的脸,寻了一堵挡风挡雪的石壁蹲下,裹了裹衣服,把尚还温热的熟豆子抱在怀中取暖,等待翌日清晨的到来。不过今年不同往年,往年这个时候,都是官媒和里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今年,官媒毫不客气地把户部放下来的公文摔在里正怀里,往日的情面一点不顾,可见上头给下来的压力有多大。里正只好把几个乡亲的藏身地招了出来。还没到后半夜,洛时节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乱糟糟的哭喊声,胥吏推推搡搡把一干藏匿的人全都从岩石缝里推了出来。官媒站在雪地里,对着那几个鬼哭狼嚎的姑娘狠狠骂开:“平日给你们说媒你们总是不听,非得把你们抓牢里去你们才罢休是不是!还有你们几个老东西,女儿有这么难嫁吗?两三年了还嫁不出去,整个扬州城就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女婿,还是你们根本没把律法放在眼里?你们是想留着多卖几两钱还是怎么着?!”官媒的嗓门儿极大,吓得洛时节哆嗦着手,怀里的熟豆子撒了一地,她赶忙捂住嘴巴,一动也不敢动。“好掌判,可怜可怜我家姑娘,我家姑娘已经许了人家,男家不日就要来我家纳采,开春之前,我们一定到您那里登记,不会耽误姑娘的,求掌判行个好,放过我家姑娘!”“放x,我看你是昏了头了,连我也敢骗是不是,媒人回回往你家跑,你都说不合适,敢问你家姑娘是许了哪家人,是哪个媒人保的媒,我把他叫来,让他和你当面对质,你看行不行?!”张屠户见谎言被拆穿,又羞又愤,抽身护在女儿前面,官媒也不和他墨迹那么多,她本不是个狠心人,原本高高兴兴的好事情,被上边的律法一搅和,变得那么不是滋味,无奈律法森森,他们这些吃公饭的也无可奈何。遂下令胥吏们抓人。又是一阵四处奔逃和四处抓捕的脚步声,洛时节明显感觉到有人朝她的石壁跑来,又被胥吏们抓了回去,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又过了不知多久,四周归于寂静,人都走光了。洛时节还是不敢动,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一直待到早上。有些微日光的时候,她才跌跌爬爬出了石壁,爬到一棵树枝上搭满了雪的梨棠树下。这棵树是冰天雪地里唯一一棵还站着,没有被大雪压趴的树,在大雪里显得那么孤零零。她全身都冻僵了。露在外的豆子早已冻成了一坨坨的铁疙瘩,她掰开一些,含在嘴里捂化了,嚼着咽了下去,才感觉到一丝气力。那微茫的冬日阳光照在身上一点感觉都没有,天还在下雪,她把兜帽裹得更严,想歇息片刻。一年一次的荒唐事终于结束了,她无声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朵边响起两个男人的声音,其中一个声音爽朗轻快,让沉睡的洛时节稍微清醒了一些。爽朗的声音说:“这小姑娘不会死了吧。”没有情绪的另一个声音:“裹的那么严实,想死也难。”听声音是个少年。洛时节听到这本能的皱了下眉头。又过了一会儿,爽朗声音的男子凑近了她,她可以感觉到这人温暖的鼻息,男子给她搭了脉,突然感觉到别人的触碰,洛时节彻底醒了,眼睛猛的睁开,抽回了手。“小娘子没事吧。”“奴家无碍,多谢郎君。”男人手在她眼睛前晃了晃,对她,也对另一个男人道:“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这眼睛,瞎的有些年头了。”又压低了声音对那人道:“我刚把了脉,竟和你母亲一样,也是被毒瘴侵的,你说巧不巧。”是巧。没有情绪的少年,眼睛里多了几分闪烁不定的神色。“你这几颗药,赠她一颗又何妨?”对方明言,“你一共得了六颗,你母亲吃个三四颗,也就能好利索了,你一个少爷,不缺这点东西,赠她一颗能怎的?”少年神色严峻地睨了一眼对方,刚要说什么,脚下却被一双手稳稳抱住,忙挣扎着退开,恼怒道:“你一个姑娘家你干什么,离我,离我远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