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瞪着那俩大眼珠子瞅着我,好像无比惊讶我会问这么个问题,又好像在咂摸我这问题的滋味,然后,他皱着眉别过脸去,嘀嘀咕咕说:“……非典是哪年来着?”
我当时差点儿窜起来扑过去,尽量不让自己笑得太过分,我说,03年呐。他特别认真的说,真的?我记得是……反正,好像不是03。
他这么一说,我也毛了,我甚至觉得自己刚才下的定论有点儿太快,于是,直到在旁边捧着半个西瓜拿小勺子一口口喂我儿子的慕慕回过头来说:“就是03年,03年11月,小小出生。”
噢——我跟林强都恍然的点了点头。
“是老了哈,这都能忘。”我瞧他。
“没老……也能忘啊。”他也瞧我。
我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那是去年暑假的事儿了,嚼子在那时候出了新碟,一天到晚忙得四爪儿朝天,我呢,倒是很难得的有了一段清闲日子。于是,跟惠子带着儿子把各大游乐园玩儿了个遍之后,她把小小给我留下了,因为慕慕也在。
嚼子忙,他姐也忙,我闲,林强也因为那个杂种队长玩儿个人专辑而“待业在家”了,结果,我们俩就成了保姆。俩老的,看着俩小的,看了一个多月。
那时候我儿子刚五岁,慕慕呢?十二。才十二就长了个能坐在班里最后一排的大高个儿,每次看着他快要跟林强视线平行的长势,我就觉得,遗传基因真是好东西啊……慕慕,这得感谢你那个同样在十二三岁就坐到教室最后一排去的爹,你得了他的真传。
说起来日子过得真是快,好像昨天我还是慕慕那么大,今儿个我就已经人到中年了。人到中年,好多地方都变了,看世界的眼光也变了,时常会觉得这世界变得越来越令我唏嘘。也不知是我跟不上它的脚步了呢,还是它甩下了我跑得越来越快。
总之,那个人人自危的2003年,就如同1993、1983、1973一样,成了过往。不得不说,人呐,有时候最拿手的事儿,就是遗忘。
不管在事当临头的裉节儿上曾经怎样战战兢兢步步为营。
我还记得那年四五月份的时候,我是怎样时不时就偷着摸到嚼子他们的排练室去,和林强在化妆间里,在休息室里嘀嘀咕咕的。当然,我们还干了很多不只是嘀嘀咕咕的事儿,拿嚼子的话来说,就是我们“嘻嘻哈哈,嗯嗯啊啊”来着。他那张嘴,我不想恭维,也不敢恭维,可他这八个字的概括也好,瞎猜也罢,倒也不能说完全不属实。
“听说你们要放长假了?”我坐在林强的那张椅子里,看着面前的台子上为数不多的梳妆用具,啊,其实那都不能叫梳妆用具了,不过就是两把梳子几瓶定型啫喱。还有扔在那面宽大镜子旁边正在充电的电动刮胡刀……,“你的?”
“啊?”林强凑过来,“哦,不是,裴哥的。”
“他的干吗放你这儿充电呐。”我边说边侧脸看了一眼旁边嚼子的那张台子,“算了不用解释了。”
那台子堆得满满的,除了乱七八糟的这个喷雾那个摩丝,还有一大堆各种尺寸各种类型的梳子,以及吃了一半的方便面,塞得满满的烟灰缸。至于插在插座上的手机充电器、游戏机充电器、笔记本充电器……
“你告诉我嚼子是不是拿这儿当窝了?”我微微仰头看着站在我身后的林强,“他都开始侵占你地盘儿了吧。”
“啊,嗐,占就占呗。”林强笑了两声,然后把一只手放在我肩头,“……那什么,惠子,挺好的?”
“……嗯,挺好的。”他问得我有点意外,也有点紧张,但在紧张只持续了几秒钟之后,在他的指头扫弄一样的挪到我耳根时,我的紧张就变味儿了。
“九儿……”他叫我,像过去那些年那样叫我,然后,他整个人贴了过来。
那张脸在我脸侧磨蹭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开始膈肌紧张,那硬质的漆黑的头发扫过我耳廓,继而又垂落在我颈侧,颇撩人的轻痒让我瑟缩了一下。
但我没有拒绝他。
化妆间里并不凉快,准确的说还挺热,自从疫情严重之后,很多公司都不敢再随便用中央空调。嚼子他们还算多少有点自觉性,虽说从来不戴口罩吧,却懂得开窗通风。墙角放着一台落地扇,吹出一阵阵称不上凉快的风,吹得半掩的冰蓝色窗帘轻轻波动。
我跟林强,就在这窗帘没挡住的另一边。
他把我整个抱起来放在梳妆台上的时候,我的脸就正对着明亮的窗户了,从窗外透进来的光线足够晃眼,那要拜不远处一座通体玻璃墙的塔楼折射所赐。
“我说……窗帘儿是不是多少得……”我的话没说完,因为他好像都根本没听见似的只顾低头忙他的,滚烫的舌尖在我胸前逗弄,灼烧的掌心在我背后摩挲。让那略微有点粗糙的皮肤一路滑到肩胛骨时,我虽然已经因为室内的温度开始冒汗,却在那一刻打了个重重的冷战。
“……九儿,你瘦了嘛?”低沉的声音在我耳根缭绕,这让我对于那双手的游走线路更加在意起来,有点不甘心的把手探到他肋侧,我在那比我还白的皮肤上捏了一把。
“是你胖了……!”
“是嘛……南方养人。”他笑,继而又皱眉,不知是因为痒,还是因为疼。
“得了,你都回来几年了?中年发福了还不敢承认……”小声儿念叨着,我在他又开始傻笑之前就凑过去堵上了那张不利索的嘴。
那天,我们在极为别扭也极为煽情的氛围中做了,那话怎么说的来着?苦海之中,还是做了任意胡为的事情?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