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东枝知道,她注定无法再次回到家园。
她出生在一个离太阳环几百亿光年的偏远星系,虽然偏远、但内部的星球却并不荒芜:它们有着绵延的能源山、丰富的水源、肥沃的土壤,尽管与内环星云相比科技落后许多,但星云里各个星球上的人们却仍利用有限的技术发展出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模式。
这是一个和许许多多外环星云相差无几的普通星云,它淹没在茫茫星云之中,只有当内环星云的人们选修了《星云命名法》时,才能在一个不起眼的例子中找到它的影子——祖母绿星云。因为它外部的形状与颜色都符合古地球矿石祖母绿的描述。
何东枝小时候经常在电视前看着公共频道对内环星云的转播,她羡慕人马星云里的人们,那些寒光凌冽的战斗机甲甚至只被用于街区的巡逻;她羡慕南十字星云的人们,登峰造极的仿生科技几乎运用于他们生活的各个角落;她羡慕白鲸星云的人们,强大的魔法原料甚至足以支持他们对恶魔种的研究;她羡慕红蔷薇星云的人们,短暂的混乱和长期的兼容并包足以让每一个到来的外环人施展拳脚。她知道在星云最中心还藏着太阳环,但那里的生活已经不是她可以凭借转播中的零星几点揣测的,她听说那里的人们有与古地球最深的沟通。
但她只是羡慕着,因为她并不觉得她在祖母绿星云的生活比他们差在哪。如果让她突然搬到内环,她说不定还不适应呢。
她很喜欢她的星云。
后来被拉进主世界,她想的还是要赶快回家。
她是如此普通,既没有天才的头脑也没有突出的运气。前者足以在任何副本中游刃有余,后者往往导致局势的惊天逆转。
但她还是想精彩的活着。
主世界的出现难得提供了一个无视出身的平台。所有人都被置于同一起跑线,那些由所谓的血缘人脉搭建起的秩序都将不再奏效,她意外地发现,她格外爱看那些傲慢的人们在副本中吃瘪。
她可能真的学坏了。
但是何东枝也遇见过不太一样的人。那时她已经在主世界呆了快十年,已经不再是个纯洁无瑕的她了。
而她们的出现让她意识到有些身份所带来的东西哪怕到了主世界也仍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看着那个来自太阳环的小姑娘在新手副本里游刃有余的样子,甚至达成了主世界其他玩家们反复补充修订的副本解析都打不出的成绩。当她询问原由时,月渺只是颇为自豪地告诉她:这个副本的背景内容她都学到过,她可是古地球史专业的第一名。
她意识到了有些人生来就在塔顶。
这种想法在她看到另一个南十字星云的女孩子从掌心伸出火箭筒轰走了遇到的怪物后达到了顶峰。
那些在内环星云中真正身份高贵的人们哪怕来到了主世界也不会泯然众人,因为她们曾经的身份给她们带来的变化、阅历、见识与知识不会消失,她们永远会站在山顶。
副本结束后她和她们加了好友,也意外成为了朋友。她们不出所料地成长飞快,很快就达到了她的实力无法参与的副本的等级,于是从那时开始她们的联络就变少了。
后来,她花心的爱人死了,她选择生下他最后的孩子。
女儿的出生让她的朋友们很不满,虽然她们什么都没说,但眼神像在谴责她的不清醒。
但何东枝没办法,她实在害怕孤独。
就像她无法控制自己爱上一个人渣一样。
去【理想国】也是她自己的主意,见到亡者的传言对她来说诱惑力惊人,因此哪怕是个B级半开放本,她也想冒险一试。但真正让她做下这个决定的,是她只剩下最后一条生命。
她来到了那个名为青城的岛上,她对拟古地球相关的副本实在难以适应,只觉得哪里都不方便,但是所幸,这里还有有趣的人。
她虽然嘴上说着对教皇的那个私生子怎么嫌气,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她实在无法对这个年龄的孩子视而不见。再后来还遇到了迷路的苏家小姐,两个吵吵闹闹的孩子很大程度缓解了她对自己女儿的思念。只是她偶尔、偶尔会想如果她此时在主世界该有多好。
但是哪怕她在主世界一直拖延,她最终还是会因为到了个人副本的时间被拉入副本。既然总是要经历,那不如先由她来选择。她有实在想见的人,实在想问的事。所以她寄托于理想国的亡魂。
向乾晋,她众所周知的滥情爱人,在副本里死在了她眼前。她有时候搞不懂他在想什么,搞不懂他是否真的有心,但在知道他平等地不在意每一个女人时她又可以自我安慰。毕竟谁也不是他心中特殊的那一个。
他死时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留下。
但她还是想问问,他最后选择救她的时候,是不是对她有一点点真心呢。
这种想法一直支撑她在每一个起雾的夜里游荡,雾里有那么多游魂,总会有一个是他的。
她这样坚信着,直到生命的最后。
她好像看见了他的脸,于是她问:“你爱过我吗?”
“没有。”他说。
……
她是祖母绿星云的何东枝。她生活在一个普通的家庭,从普通的星际学校毕业,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她是主世界的个人玩家何东枝,她进行普通的副本攻略,经历普通的爱情挫折,现在,她将迎来普通的死亡。
她将最后的攻略笔记也放进保存盒,因为SAN值太低,她已经无法辨认自己将盒子放在了哪里,四周像打翻的油墨,五彩斑斓地像她涌来。
她曾经想,哪怕自己无法坚持到塔罗集齐的那刻,至少也要为了那些强大玩家提供一些帮助。她尝试了,但她连那也做不到,她甚至无法成为他们的垫脚石,她只是别人前行道路上的碎石子,踩一脚,也就踢开了。
黑暗将她淹没,她化作无数的尘埃在教堂彩窗的阳光下消散。她觉得自己很轻,周围很暖,像浸泡在羊水里。
慈悲的天使亲吻她的额头,跟她说:“你做得很好,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