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当,不敢当。”吕坤与赵荣几人相视大笑,心里头明镜似地清楚一片:这样移花接木的大手笔,这样周到的心思,除了皇帝,还有谁能使得出来呢?这位顾小娘子有没有后福姑且不论,如今这样暗地里替贵人办事,他自己的后福倒是可预见的了。
几人又客客气气聊了一阵,赵荣与玄云子起身告了辞,出了吕府,两人脸上却都没了笑容。赵荣一声长叹:“阁老们可不都是薛大学士,这一桩大事,若是日后漏出来,按照宫规,道长你和我都得上菜市口千刀万剐。我听顾小娘子透出的口风,倒不似与陛下有什么首尾,殿下费这么大的力气把她送进宫里头,万一——”
玄云子一张脸上硬邦邦的没什么表情:“她先前的入宫文书你自己留下,倘若真到了那一日,一包药送了她的命,连着文书一起化了灰,往御河里头一洒,谁能知道?”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玄云子伸手在他肩上一拍,“遂王殿下神机妙算,过几日自然还有后招。你且安心等着罢!何况这也不是什么谋反的大罪,帮陛下促成好姻缘,陛下日后知道,只怕赏还来不及呢!”
他面上坦然,心里头也是一样笃定:朝廷待宗室宽厚,只要不虐民害民,不谋朝乱政,这么一点手脚总能开脱出去。何况这场谋划,牵连的又不止遂王一人,皇帝想要立女后,大臣们个个泥古不化地阻拦,亲王们虽然不做声,内里其实全不以为然——皇帝是太平天子,朝廷稳固,便是日后有夺嫡之事,也到不了先前的地步,何况未必有呢?先帝偏心,元字辈多少年长宗室,却硬生生点了个五岁孩童承继大统,眼见这孩童倒也争气,朝政上没什么能挑剔的,亲王们这一辈子出不了头,还不许替下一辈儿孙打算打算么?
有有心人照应,事情就办得爽利,不出三日,候选宫女名册上的“顾沅”已经换成了“胡阮娘”。赵荣将一应文书都办好了,才往尚仪局外值房来。眼见徐三娘坐在窗下绣墩上,顾沅立院子里声气朗朗地对着一干小宫女宣说着什么,徐三娘的徒弟徐云立在顾沅几步外,手里提着戒尺看着,他立在院门口听了一会儿,迈步到徐三娘面前,压着嗓子嘿嘿一笑:“阿云也到收徒弟的年纪啦?这么一看倒也是似模似样的。”
“你那边阿益不是连徒孙都收了?他比阿云还小一岁呢!”徐三娘横他一眼,“这顾小娘子悟性好,手脚稳当麻利,人也细心,除了太心软了些,一丝旁的毛病也没有,阿云是动了心思,还没和她明说。要是你没地方安置,不如就放在这尚仪局,我也不能委屈了她,怎么样?”
尚仪局里待久了的人,习惯成自然,都对那些个聪明有悟性的苗子多喜欢几分,赵荣知道徐三娘那爱才的脾气又发作了,并不正面回答只打了个哈哈,将文书递给她,“都办妥了。你瞧着,”他朝顾沅努了努嘴,“她怎么样?”
“倒是个干干净净的好孩子。”徐三娘犹豫道,“要我说句公道话,本来她那样的身份,被遂王殿下看上,也是难得的福分,可她那样的心性,倒真不合适服侍主子,还不如就留在我这里,不招眼,也清静。”
“清清静静坐冷板凳?”赵荣不以为然,“她的去留由不得咱们,有上面贵人做主,你就崩瞎操心了。你且让她过来,我和她讲。”说着缓步进了小茶房。
徐三娘叹了口气,眼看着到了时辰,徐云令小宫女们自行歇息,自己又给顾沅讲解,朝着两人一招手,道:“阿沅,去替我沏一碗茶来!”
顾沅并未多想,转身掀帘进了小茶房,却见赵荣立在窗前,忙按照宫里规矩矮身一礼:“赵师傅安好。”
“安好,安好。”赵荣并不受她的礼,斜着身子避过了,口里啧啧称赞,“顾小娘子果然聪慧,这样规矩气派,说是才进宫的人都没人信呐!可见顾小娘子和这宫里,着实是有缘分不是?”
“我这样的小户寒门,和宫里能有什么样的缘分?”宫里头多得是心思伶俐口灿莲花之辈,顾沅心里陡然警惕起来,“来这里走一遭长了见识,已经是顾沅此生难得的造化了,又哪敢奢望什么?”
“好心性。”赵荣一挑大拇指,“这样不骄不躁的性子,在宫里头最易生发的!”他见顾沅神色越发审慎起来,又是一笑,拿手里文书指了指窗外,“你看着这些人眼下吃苦受罪,被姑姑们打板子,教训得可怜,可转眼分出去,保不齐就有几个得了贵人青眼,飞黄腾达的。姑姑们职责所在,敢说话,我们这样的人,可是一个都不敢得罪。在这儿呆久了,逢人就说客气话儿,一时顺嘴诌了两句,小娘子别往心里去。”他说着在案前坐下,看着顾沅给小风炉子煽火,一面揣摩说辞,一面垂着眼皮,用余光打量顾沅,鹅蛋脸儿,额头不宽不窄,下颏匀停端正,是个有福气的胚子,五官也生得好,长眉秀目,鼻直唇朱,搭配在一起,凑成张温柔和善的好相貌。
平心而论,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儿,三年一大挑,待选宫女都打尚仪局这地方过,什么样的好模样赵荣没见过?虽然顾沅长得出挑,可在赵荣眼里头,也就只能算得上是个上中等,到不了让人一见就发怔的地步。这么个模样,什么地方能让皇帝和遂王都那么上心呢?他吮着下唇正胡思乱想,眼见顾沅提起茶吊子斟茶,捧给自己一杯,又把其他几杯装进茶盘,忙一抬手:“小娘子且缓缓,我这里有话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