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我吃得少时,十一娘比我吃得更少;我睡得不好时,十一娘比我睡得更迟;每天几次三番的召太医来问,但凡我多吃两口,就去赏做菜的人银子,只要我提一句,第二日那样东西就送到我面前,”顾沅的眼神温柔如水,唇角微微含笑,“倘若这算是煎熬,只怕人人都想这么煎熬了——老实说,我现在不担心那些逍遥散,只担心日后十一娘要把我宠坏了。”
“我——”
“不对,十一娘已经把我宠坏了。”从来没有软语撒娇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来,让人格外的受不住,皇帝脸上一阵发烫,胸口砰砰直跳,口干舌燥地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地任顾沅说下去,“顾沅此生,只愿十一娘一人,十一娘此生,可否只要顾沅一个?”
“当,当然!”皇帝红着脸,揽紧了顾沅,“我早说过,只要你一个——”
“所以我非得长命百岁,缠着十一娘不可。”都说百炼钢化绕指柔,可谁知道这样绕指柔的情意,却也能让百炼成钢呢?顾沅笑意嫣然,俯身在皇帝胸口轻轻一吻,“京里没有法子,我便去梧州,梧州没有法子,我便去西洋,总能找到法子,好好地回来——”
“我不能跟你去西洋,还不能跟你去梧州?”顾沅的唇舌十分不老实,皇帝脸上热气蒸腾,在一派羞涩火热中,紧紧揽住顾沅,“你这辈子都是我的——”
“顾家没有不负责任的贪花之辈,也没有半途而废的习惯,所以十一娘只管待在京里,不必担心——”顾沅抬起头,轻轻抚了抚皇帝汗湿的脸,声音斩钉截铁,“我既然要了你,便绝不会抛下你一人。”
眼看诸事具备,出使名单第二日明发邸报,算是板上钉钉的事实。顾沅的名字按官职排在十七,安的是随团文书的活计,位置中规中矩并不扎眼,却暗地里在各处掀起一场小小的喧嚷。
内阁终归不是摆设,内务府和礼部的小动作也有所觉察,只是几下不轻不重的施为都被皇帝挡了下来,索性攒足了力气,只待皇帝颁旨,便要与御史台一起联名谏阻,拼着几把老骨头一起辞官,也决不能让皇帝重蹈太祖皇帝的覆辙。然而顾沅出使西洋的旨意一出,一干臣子都傻了眼——使节出行在即,大婚是赶不及了,这也倒罢了,这一次出使非比往常,万水千山跋涉,没有三年两载功夫不成,怎么看都是个磨人的差使,有谁会派枕边人出这样的长差?
京里头人耳目灵通的不少,立时流言纷纷。只是多半都觉得是皇帝喜新厌旧,想要换一换口味,少有几个猜测皇帝别有用意,但只仔细一想,便都又被自己驳了回去——给近臣攒资历,多半都是寻些轻巧丰厚的美差,哪里会选这样远涉重洋又没什么赚头的苦差使?
这一件事还没能平息,皇帝第二道旨意又下:因为事涉宫闱,恭王府的案子详情并未宣扬,朝廷只明发旨意以结交外臣行为不轨的罪名将恭王世子永远幽禁,一干从犯皆斩,其余者不问,这样不事株连的作风,固然让人松了一口气,却又让人猜测得更加匪夷所思起来——既然株连的不多,便不是谋逆的大案,可堂堂藩王世子,平日里又名声甚好,除了谋逆,怎样结交外臣,才能算是行为不轨呢?有心人将这两件事连在一起,一个年轻好文的藩王世子,一个年少同样好文的鸾仪司近臣,同样莫名其妙地被皇帝重罚,流言立时就变了调,串成了好事者们津津乐道的小调。
吕传和其他无辜被牵连的官员们一样,暂时都没了差使,每日在侍卫衙门里坐冷板凳,这样的流言也听得分外多,忧心忡忡之余,却不能替顾沅分辩一句,只能憋着闷气喝闷酒。
他和许汐一样,都有心瞒着顾母和顾洋,是以在顾家走动时,都言语如常,一字也不涉及,不意这一日下值到了顾家,才把着手教顾洋写了两个字,就见顾母进门,放下才买的菜肉,过来看了一眼顾洋的大字,却向着吕传道:“听说阿沅得罪了陛下,被贬到西洋去了?”
吕传一噎,借着咳嗽的功夫,转脸去看随顾母一同出门的许汐,见后者也是神色狼狈,猜想必定是顾母在街上听到了什么风声,便温言安慰:“阿沅实是要出使西洋,只是该不是得罪了陛下,使节里领头的就是北王,堂堂副宗正,想来是陛下对此十分重视,才派了阿沅。”
只是他虽如此说,自己心中也并不信服,眼见顾母脸色疑色更浓,正在想措辞,忽听院外叩门声响,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抢先出了房门。
门外却是顾沅,许久不见,瞧着比当初略瘦了些,脸色也苍白了些,精神却很好,唇角微微含笑,穿着青绸长衣,乍一看就像是寻常赶考的女士子,身边站着个十五六岁年纪的少女,模样长得极好不说,通身别有一股说不出的气派,一样穿着青长衣,腰间丝绦挂着块白玉,与顾沅携手而立,神色极是亲密。吕传心底一震,定了定神,见顾沅安之若素,皇帝却悄悄放了手,脸上带出些羞涩紧张来,不由得五味杂陈,苦笑着故作不知,向着顾沅道:“阿沅,这位小娘子如何称呼?”
“我和阿沅一样在鸾仪司里当差,称一声十一娘就是了。”皇帝虽然知道吕传这个名字,对其人却没什么印象,这一回才是头一次正眼打量,只觉他模样气质虽然不差,却也不是十分出挑,举止颇为稳重,倒像是个可托付的人物,轻轻点了点头,旁边崔成秀眼明手快,见吕传还有些发怔,抢先推开门,朝站在房门前的顾母深深打了一躬:“小人给太夫人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