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撤下去,换了热食酒水上来。
宴是鸿门宴。
按照阿勒的性子,不说搅风弄雨,也至少要占稳上风,但今夜他格外收敛,仿佛藏起了尖利的爪牙,挂上一张谦逊和善的面具,政事军务丝毫不谈,只讲花天酒地纸醉金迷,譬如谁家的酒更醇,谁的曲儿谱得好。
齐阁老和李掌柜都没跟他打过交道,面上不显半分,心里边都在骂娘,简直怀疑这小子是要憋什么大招。
酒过三巡,场子热了,大伙儿半是借酒兴,半是真试探,开始掏了点儿真话。
李掌柜假借航道之名,明里暗里说阿勒这些年把海上搅得腥风血雨,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拔高了各国之间往来的危险性。
阿勒笑笑,只道:“若不是海上难走,哪里显得出诸位的本事来。”
四两拨千斤地给推回去了。
李掌柜本家做粮食生意,他有个孪生兄长,时任户部侍郎,主司屯垦、征粮和召纳,老爹也曾任两朝阁臣,不过他自己却不入仕,和兄长一个在野,一个在朝,把住了祈国粮仓,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海上越乱,粮食越贵,李家越高兴嘛。
李掌柜精明得很,顺着这话提出南域粮税太高,活生生要扒下粮船三层皮似的,阿勒面不改色,当场让了两成利。
不仅如此。齐阁老是带着两项海务来谈的,原本已经做好了唇枪舌战的打算,没想到话风刚抛出去,阿勒就接了,不该吃的亏全吞肚子里,那些明显有问题的条款也答应得干脆利落。
哥舒策茹素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想。
只有万壑松眼神带笑,在无形的博弈间读出了退让的意思,宴席结束,龙可羡前脚回到军营,后脚万宅侍从就拍马而来,将十七封信原原本本交到了阿勒手上。
第149章旧信
十七封信完好无损。
万琛没有来得及动。他利用阿勒的人手和布控,在北境几乎要把每一寸土都翻过来,最后才循着蛛丝马迹找到了信的去处,没有料到刚刚露出点马脚,就栽了个彻底。
万壑松是没想过要动。他和阿勒的明争暗斗持续良久,本质原因,还是阿勒用野路子近乎粗暴地打破了士族之间的政治生态,但这个原因不能抬上台面,那十七封信就成了在争斗之间来回推拉的一道线。
完好无损是它值钱的前提,若是信被拆封过,被第二双眼睛看到过,那这就是另一件天翻地覆的事儿了。
信封一字叠排,阿勒抚着上边的火漆印。
细雨冲刷着屋脊,这声音听起来很单调,但很容易把人心底里那些本已忽视的情绪重新翻起来,阿勒指头慢慢滑动,直至摸到最后一封信上。
他屈起指节,轻轻敲两下,然后把第十七封信投进了火炉子里。
***
那日鸿门宴后,以齐阁老为首的士族官吏都吃到了甜头,阿勒的退让就是真金白银,这两项海务促成之后,士族在海上的话事权进一步加大,行市间已经听不到皇商的声音。
他们本来就是群根基薄弱的小商户,跟动辄数百年传承的士族不同,他们的崛起仰赖于骊王,是南域、王庭、北境和士族交锋下的阶段性产物,脆弱且虚张声势。
如果骊王没有给予足够的支撑,他们便会犹如昙花一现,碾碎在滚滚的巨轮底下。
相反地,如果骊王此时迎难而上,站在皇商背后补足气势,他也能收获一批死心塌地的钱袋子。
骊王如何把第二步棋走好,龙可羡不太在意,她只在意每月返回账上的利钱,在意龙清宁在宫里的处境。
还有哨兵捎回来的消息。
龙可羡没想到当真能查到东西。
“哨兵信里边说,少君是匆促间被召回北境的,进军营之前还在龙宅偏院住过两日,属下猜测,当时龙氏在战场上折了太多人,他们是既盼着您撑起大梁,又怕您翻起儿时的旧账。”
余蔚也在跟着看信,她就是在龙宅里见到少君的,那宅子里的人怎么说呢,反正不像能毫无芥蒂启用少君的人。
龙可羡刚刚在校场上试新马,听着消息就往回奔,这会儿额上密密麻麻覆了层汗,她接过热帕子胡乱按掉,抽出第二张开始看。
她看得慢,因为开蒙晚的关系,小孩儿习惯一直不改,总要用手指头比着一个个字往下看。
这片刻功夫,余蔚正好捣了团茶去煮,顺带帮她把前边的事儿捋顺了。
“龙宅里余下的人不多,照料过您的大夫和侍女也难觅踪迹……因为宗祠失火的缘故,连带着您住过的那片宅子也烧了大半,要寻个与您相关的物件着实不容易,能搜到这些信实是不易。”
龙可羡咬住匕首,匆匆地看完了哨兵留的话,牛皮袋里鼓鼓囊囊的,都是上了火漆的信,信封上脏污不堪,盖着脚印和泥灰,像是战乱中几经转手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