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妙的是,石述玉是他封家出来的人,在经历荀王之乱后,就结束了长达数年的潜伏生涯,打起封家旗号为他卖命。
石述玉那把刀刺下去,捅破的是封殊的政治基石。
要说石述玉是龙清宁的暗棋,但在场的廷卫都被龙可羡清干净了,能指望谁把真相捅出来?是老谋深算的万壑松吗,还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哥舒策,亦或是始作俑者龙清宁呢。
随着石述玉揽罪而亡,东风彻底压倒西风,封殊落下去了。
然后是紧锣密鼓的一场临时清算,封殊能站在这里,除开悬崖勒马做得及时,还在里边耗足了心血,没有十余年,封家回不到顶峰。
可他没想到,万家非但没有趁他弱势,吞并强权,壮大自身,还在新王登基这一关键时期,选择了后撤。
新王年弱,于朝务生疏,登基之后并没有马上临朝理事,而是由内阁辅佐,太后垂帘听政,这就意味着朝局将经历一次重新洗牌。
在新王成长期内,这少说十年的时间里,付出是绝对高于回报的。
只要万家能够稳住朝局,并且愿意承担教诲之责,那么等新王羽翼皆丰后,再看待万家,就不仅仅是简单的老牌士族了,那是混合了师恩、权臣的复杂感情,往后数十年,万家就能推翻骊王千辛万苦架起来的壁障,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盛放期。
但他们没有。
新王登基第三日,首辅大人万渠亭以年迈体弱为由,提出了致仕的意思,新王亲自登门挽留,几番面子功夫做下来,万渠亭名声也有了,也功成身退了,惊掉的是一众把持朝纲的士族门户。
“我不明白,当真不明白,”封殊蓦然转头,逆着光影,几乎要把字给咬碎了,“能让万家稳居龙头数十年的机会就在眼前,你不是自诩为宗族鞠躬尽瘁吗,怎么会拽着万家跌退?”
万壑松转过头,正面迎着封殊既怒也怨的质问,他们曾经同属一方,有摩擦,有不睦,但谁也没有打破壁垒离群而去,这原本是士族生存的根基。“水满则溢,月满则亏。”
士族数百年来,没走过挟幼主而号令天下的路子,因为士族从来都不是一人一家一门户,而是盘根错节的一个群体。
荀王年近而立登基,骊王更甚,他们能坐上这王位,是因为他们在登基之初都抱有革新建业的雄心壮志,这在某种程度上遏制了士族的无尽扩张。
“我们已经把住了家国命脉,这数十年来,仗着抱团之势,在朝堂上肆意地排除异己,把寒门挤得无处可立,只能饮恨退居涪州。”万壑松眸中镇静,“对于士族来说,贪婪不可能主动遏止,那么要走到何种地步才够呢?近年来,士族内部因为分利不均而爆发的血案还少吗?等到这权柄争到无利可得,刀锋就要转向彼此,两败俱伤不可避免。”
封殊逼近半步:“你高风亮节,要做大祈臣,何必拉我等下马?”
宫变那夜,万壑松是断了消息还是坏了脑子?偏要当一晚上看客,不就是要看他挣扎落败,免得万家退下去了,再爬起一个封家吗?
万壑松微微一笑:“我是要退局,不是要养虎。”
一句话,一个态度,一锤定音了。
话讲回去,就万家在朝堂里扎根之深,龙清宁进宫之后的所作所为他们不知道吗?龙可羡和哥舒策在南域兴风作浪他们阻不了吗?哥舒策脾气上来,把万琛折腾得求死不能他们看不到吗?
不是的。
阿勒和万壑松才是一类人,他们不单在某一点上算计谋划,而是落点遍布全局,求的是一个稳态。
祁国的天是薄的,轻飘飘没有分量,压不住底下沸腾的人欲。
站在最尖端的那几个人,把着国之命脉,就像帝冕上的串珠,带有一种志得意满的、锋利堂皇的高傲,悬在君王眼前,遮蔽着君王的眼,睥睨世情。
万壑松透过摇晃的明珠,看到了士族暗淡的未来,盛极则衰的道理大家都懂,但大家都心存侥幸,认为这传承数百年的富贵不会在自己手上中断,然而事实上,他们已经在走下坡路了。
从涪州学府之事一出,则得了天下读书人的响应这事儿就能看得出来。
涪州的星星之火一触即燃,数十万寒门子弟报国无路,他们在长夜中积攒起来的怒火只要利用得当,可以轻易地推翻一座华贵的高府门楣。
所以万壑松思退。
那场宫变不是意外,有只手把龙清宁的把柄喂到骊王手中,反向逼杀骊王,让封殊失利,迫使万壑松把计划提前,又让三山军得了护驾大功。
他才是算无遗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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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思博识,得以垂名万世,朕甚感敬服,为宣孝诚,斯以礼著君父之鸿名,以传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