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院子寂静,听不到村子里的爆竹声。
宁澜一觉睡醒,扒着窗沿看到九如正在教张清川打灰堆,他把手摸到枕头下面,果然摸到一个绣着祥云的荷包,里面是一把碎银子,还有一张纸条,纸条上用好看的小字写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很快三月桃花盛开,宁澜照例带着小九和泡泡儿去官道上接张九如。这次张九如没带宁澜骑马驰骋,而是牵着马在和他在小路上慢慢走着。
微风一吹,无数粉白色的花瓣落下,两人修长的身影并排而行。
花瓣落在小九儿身上,埋在宁澜颈窝的小九儿蹭了几蹭,拿爪子拍掉几只碍眼的花瓣儿,又安心窝着了。
第92章
小木视角
我爹风流成性,我娘是个歌妓,被他买回了家。我娘生了我之后,身材变样,姣好的面容上长了许多斑点,从此被打入冷宫一般,我爹再未踏进过她的房院。
我娘地位低下,比起府里家世干净的太太姨娘们,不被看得起。那些太太姨娘们斗法,从来不把我娘放在眼里,唯恐谁沾染上我娘,折辱了自己的身份。
就连府里那些有头有脸的下人都能随随便便甩给我们脸色。
幸好我娘手里有些私房钱,在这个小小的院落,她节俭着把我养大了。深深的宅子里,我们娘俩没有什么可消遣的,我娘就教我认字。
她打小是被花楼里培养出来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说是才女也不为过,要不然我爹这样有头有脸的怎么能看上一个贱籍女子呢!
我娘也曾说“以色侍他人,能得几时好”,却忘了以她这样的身份,男人最先看上的就是她的色,若颜色没了,那些才气就如鸡肋一般。
幸好我娘不是自怨自艾的,她失落过一段时间。后来想通了,不用再伺候臭男人,她整个人都轻松了。
从此我们俩相依为命,她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给了我一个好的童年。
我十岁时,我爹头一次见我,他没有认出来我是谁,把我当小厮使唤,让我替他跑腿,我一下愣在了原地。
这时他身后众星捧月的大哥替我说了话,“这是五姨娘的儿子。”
我爹愣了一会儿,才想起五姨娘是谁,皱了皱眉,走了。
我娘知道了,彷佛看到一丝希望,带着我求到大哥那里,求他允我去医馆打杂。
没想到看着冷心冷肺的大哥竟然同意了。
我不想离开我娘,去医馆的头一日是被我娘打去的,她哭,我也哭。后来,我便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
在医馆的日子比整日憋在宅子里还是快乐的,没了宅子里的那些规矩,只有一群苦哈哈的小学徒,任师傅差遣,虽然差事办不好就要挨打。
可我到底好一点,这么说也是个少爷,老师傅打我时总要掂量一番,犯的事重了就往轻了打,轻了就不打了。
小学徒们都是人精,偶尔讨好我一二分,叫我替他们说一两句话。
回了宅子,碰见那些名义上的兄弟,就免不了被他们挖苦取笑。一开始我忍不住与他们动了手,发现倒霉的却是我娘,宅子里女人的手段可比那些明面上的挖苦阴狠多了。
终于,在医馆打杂六年,我混上了个管事。当管事第二天,我就遇见了一个难缠的人。
那人想叫我卖他的秋梨膏,我知道秋梨膏是个什么东西,去年炒的很热闹。当时我刚被名义上的兄弟冷嘲热讽一顿,便有些不耐烦理他。
于是他天天在我上工的路上堵我,不管我怎么恶语相向,他都笑着,那笑让我觉得刺眼,我便找混混打了他一顿。
之后我以为他不会再来找我了,没一会儿他却来到我的医馆看病。我给他治伤的银子,他还了我,我要免他治伤的钱,他也不肯。
那时候他脸上的笑容没了,一脸的倔强。于是他走后,我好奇之下一路尾随着他。
临到家时他哭了,他没哭出声音,我却能感受到他的撕心裂肺,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再让他这样哭了。
后来我们握手言和,我下了工常去找他,说来也奇怪,我和他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
我觉得他太好了,又善良又心软又倔强,连“路其”这么平平无奇的名字安在他身上都比别人叫来好听。
后来我想叫路其跟着我干,他不肯,他说他东家很好。
我也觉得他东家很好,我打了他之后,他东家来找过我,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对自己的下人这么尽心尽力的。
可我不乐意听路其说别人好。
路其当了管事之后,总是很忙,我也忙,我们几天见不了一次面。有一天忽然发现我嘴里正在念叨我娘教我的“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头一次我懂了什么叫作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