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穆安面无表情的神色动了动,没有接话。“其实我不是没想过要好好对你。”谢太后似乎并不介意他的冷淡,一面伸手抚摸他侧面的轮廓,一面自顾自地继续道,“你是阿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阿娘怎会不疼你?”她微微笑起来,伸手在空中比了比:“你才生下来的时候,只有这么点儿大,被小小的襁褓裹着,什么也不懂,除了吃奶,便是酣睡。那时候,我抱着你呀,就想,这辈子,你我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便足够了……”元穆安抿唇掩去眼中的一丝松动,微微偏过头,避开母亲的抚摸,冷冷道:“母后到底想说什么?难道是来使苦肉计的?”谢太后怔怔看着他,好像在回忆过往的种种,好半晌,方轻笑一声:“你看,你就是这样,和他一样,冷淡,没有温情,就连对女人也是一样的。那个叫秋芜的宫女,你是喜欢她的吧?可你和他一样,连给她一个正妻的名分都做不到……”她眼神飘忽,带着几分怅然若失,显然是想到了当年与元烈、陈氏之间的往事。“你不是我一个人的孩子,许多时候,你都太像他了。你在,就是提醒我,这些年来受的冷落与委屈。这让我还如何好好对你?”元穆安静静看着她恍惚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感到失望无比。这就是他的母亲,一辈子离不了仇恨,一辈子总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借口,三两句之间,总不离当年之事。“母后错了。”他移开视线,看向榻边木栏上雕刻的兰芷,轻声道,“儿不是父皇。儿喜欢芜儿,便不会委屈她,皇后之位,就是留给她的。待儿伤好,便会着礼部与宗正寺操持婚事。就不劳母后担忧了。”谢太后听到这一番话,恍惚的表情有片刻凝滞。“母后亦不必在儿面前使这出苦肉计。儿会废母后之位,会降旨自省,亦会请母后将来迁居寺院,日夜忏悔,永不回京,却独独不会要母后的性命,母后无需担忧。若无事,便请回吧。”他平淡地说完这一番话,一时也辨不清自己到底是何心情。“哦。”谢太后应了一声,脸上那点属于母亲的慈爱慢慢消失,重复成僵硬的模样,“我不担忧。”她缓缓起身,扯了扯嘴角,硬挤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却并未转身离开,而是站在榻边,慢条斯理地整理身上的衣裙装饰。她穿得太过繁复,厚重的裙摆层层叠叠,只坐了这么片刻,便被压出好几道褶皱。她伸手将裙摆一点点抚平,接着,是腰间佩戴的用来压在裙摆上防风的玉佩。玉佩相撞,发出清脆又圆润的叮咚声,在寂静的殿中显得十分突兀。再次,是上衣的袖摆、襟口的珠链。最后,则是头顶发髻间的金玉钗钿。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久未戴过这些华贵富丽的头饰,她努力挺直的脖颈竟似撑不住一般微微颤抖起来。其中一支做成彩凤振翅模样的金镶玉步摇不堪重负,自已生了几丝银发发髻之间滑落下来,砸在地上。彩凤的双翅不断颤动,头顶镶嵌的青玉生出裂纹,仿佛落入污泥之间,尽力挣扎却徒劳无功一般。守在屏风边的谢颐清见状,上前两步,替谢太后拾起步摇,双手捧着送至她面前:“姑母,咱们回去吧……”谢太后没说话,接过步摇,却没重新插回发中,而是捧在手心里,怔怔地看着。尖锐的尾端恰好戳在一道掌纹之间,将苍白的肌肤戳出一点红。半晌,她空洞的眼底渐渐涌起一股热泪,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慢慢转向榻上的元穆安。谢颐清注视着她神情的变化,后背忽然升出一阵冷意,在反应过来之前,身子已先一步扑了过去。“姑母,不要!”振翅欲飞的彩凤自眼前一闪而过,金灿灿的步摇顿时染上温热的血。……偏殿中,秋芜才与秦衔说完入城前发生的事。秦衔肃着脸,先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再次确认她并未受严重的外伤,这才稍稍缓和神色,道:“如此看来,陛下的确待你是真心实意的。这样也好,你愿意对陛下敞开心扉,哥哥很高兴。”秋芜见到哥哥,终于能将心中积压的话统统说出来,此刻已觉得好受多了。然而她终究脸皮薄,几句话下来,双颊便已泛红:“我、我先前也不知怎么了,忽然那么冲动,脱口便说了那些话……”秦衔紧绷了许久的心弦得到放松,表情也跟着柔和起来,打趣道:“难道阿芜后悔了?若真后悔了,不敢向陛下言明,哥哥也可为阿芜代劳。”秋芜连忙摇头:“不不,哥哥想哪里去了?我没这个意思,只是一时有些没回过神来罢了……先前,我一直对陛下的示好无动于衷,此时突然答应了,总觉得有些恍惚,好似这一切都是梦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