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小天说:“易总,我哥的意思是您帮着说句话,他现在就能拿到款子,咱厂不是接了一个主题公园的合同吗,使用的钢材都是存货,工人也是现成的,账上现在有钱了,就悄悄的清偿债务,关系好的能往前排排,您说句话,我哥就能再往前排排……”
易冷心说你哥还真是贪得无厌,但他还是答应了。
和简大永对接的人叫王振江,是个车间主任,权力很大,易冷和他说不上话,也不愿意搭这个人情,好在简大永是个识趣的人,他来搭这个台子,组个局把两边人请到一起吃个饭,展示一下自己的人脉,大家都是出来混的,话不用说的太明,王振江懂得游戏规则,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易冷这真是为了给简小天这个面子,他的身份地位比王振江高多了,所以也仅仅是走个过场,酒局上迟到早退,约好的六点半,七点钟他才姗姗来迟,满桌子的酒宴和宾客,都眼巴巴等着吧,大领导不在谁敢先喝。
这一桌饭是下了本的,简大永为了要回欠款真是拼了,茅台就出动了一箱,请的也都是社会上有头脸的角色,易冷甚至看到了尹炳松,回到故乡的松哥又嘚瑟起来了,俨然也是个干工程的老板。
易冷稍坐了片刻,喝了三杯酒就告辞了,也算给足了简大永面子,简老板送他出来,握手的时候硬塞了一张卡,说一点心意,给嫂子买个包吧。
这是个会做人的,易冷收了卡,但是回头就向纪检组做了备案,又把卡还给了简小天。
过了一天,简小天兴高采烈,说易总出面果然好使,王振江答应批款了,让大永哥把收据开好。
易冷觉得没那么简单,自己的面子没那么好使。
果不其然,又隔了一天,简小天把向冰也请出马,一起来请易总去见证一件事,说这颗毒瘤不解决,厂子永远不可能翻身。
易冷听他们说的义正词严的,就跟着去了,没想到见到了简大永,简老板一脸悲愤说易总我带你去看一出好戏,上车吧。
大家就上了简大永的车,三个人都挤在后排,车窗玻璃贴了深色的车膜,外面看不见里面,简大永开进厂里,停在空旷的货场上,那边一辆车开来,下车的是王振江。
“怎么的大永弟,这么着急找我?”王振江有点不耐烦,和酒桌上的谦卑差之千里。
“王哥,我实在是没招了,昨天一个工人在我家门口上吊,他家里老的小的都住院了,等着工资救命,我也实在拿不出来钱,那天请客的钱还是拉的饥荒,茅台酒都是赊的,王哥,你给弟弟想想办法吧,实在是要出人命了。”简大永说。
王振江说:“大永,不是我说你,这点事处理不好你还当啥老板,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你也不是那样人啊,再说了,咱厂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多少人排队等着拿钱呢。”
简大永说:“王哥,我发票半年前就开好送过去了,收据我也给你了,你帮帮弟弟吧,弟弟又不是不懂事的人。”
王振江说:“那些排队等拿钱的,别说开发票开收据了,付款单上高明都签了字的,还是拿不出一毛钱来,你这才到哪一步。”
简大永说:“王哥,给弟弟画个道吧。”
王振江说:“大永,不是我说你,你那天请姓易的来干嘛,压我啊?咱们是一家人,他是外人,你拿外人来压恁哥哥我,你觉得这事儿你干的地道么?”
简大永赶紧赔不是。
车里,简小天看了一眼易冷,那天酒局他在场,亲眼看到王振江对易冷的阿谀拍马,没想到人心隔肚皮,换了个场合就是这样式的。
王振江拿出中华烟来,自己叼上一支,也不给简大永,简大永还得拿出打火机帮对方点燃。
“这样吧,承兑你收不?”王振江说。
“银行承兑还是商业承兑?”简大永问。
王振江气笑了:“操,简大永你也是个人才,银行承兑能轮到你?只有商票,你要不要吧?”
简大永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还是妥协了:“商票我也要。”
王振江说:“大永弟我给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要不是咱们这关系,商票你都拿不到,为了你的事儿,我不知道往财务科跑多少趟,妈的腿都跑断了,求那几个娘们,说的我口干舌燥,厂子要破产了,这也不是秘密,我以后就得下岗,还不知道能干点啥,这些年也没攒下什么钱,我也愁啊……”
这么明显的暗示,简大永听不出来就是真是傻子了,他信誓旦旦道:“王哥,等我拿到钱,一定忘不了你。”
前提是拿到钱,商票不等于现钱,而且风险极大,市场上一百万的商票,最低六折就能拿到,这玩意能有多保险可想而知。
王振江又说了:“弟弟,你给哥哥交个底,你这单生意,有多大利?”
简大永算了一下说:“厂里欠我一千二百万工程款加材料款,刨去成本,我能有二百万的利就不错了。”
他是个小老板,承包的也只是配套工程里的小活儿,利润率极高,几乎是对半的利,但是要自己垫资,账期超长,中间各种请客送礼,隐形成本去掉不少,最后能剩二百万,算是真实的。
王振江说:“这样吧,你想办法找二百万现金过来,我给你一千二百万商票,这个钱不是嫩哥哥我要的,各方面都要打点,你懂的,二百万真不多。”
简大永当然不答应,二百万是真金白银,商票有可能成为废纸,但他没有选择,这是王振江最后的底线。
最终讨价还价,约定拿一百万换一千二百万商业承兑汇票,这事儿就算两清。
王振江上车走了,简大永也回到车里,长叹一口气,说易总你都听见看见了吧,现在厂里就是这种情况,都心急火燎的在捞钱,脸都不是脸了。
“一千二百万的商票,我估计不是一张,而是一大摞,各家企业出具的商票,市场上花六百万就能买来,在我这儿就当一千二百万用,我还得先给他一百万,最后这些商票能兑出七百万就算撞大运了,倒霉的话,哪张票出问题就是废纸一张,打官司去吧,唉,忙乎了两年,最后一算账,倒亏五百万。”
易冷沉默了,这不是王振江一个人的问题,是整个厂子都烂透了,有点权力的人都趁着大厦将倾拼命地捞,有些人不甘心厂子破产,豁出心血来保护厂子,还有些人则沉醉于这场鲸落一般的盛宴,在造船厂的尸体上狂舞。
本来他还在犹豫,要不要留下这块厂牌,今天活生生的例子告诉他,只有打破旧世界,才能塑造一个崭新光明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