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南怔了一下,说道:“正因为芸芸不在了,我才要替她照顾好你们啊。当初我答应了芸芸的,我必须要做到。”
老人叹息着说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不是你是话,说不定上次我们就死了,还有这一回,也是你救了我,就是亲女婿也不一定比你做得好啊。林南,你还年轻,今后的日子还很长,如果你为了我们放弃了自己的前途,我们就犯下大罪过了。”
林南连忙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您千万别这样说。”
老人顿时就急了:“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劝呢?”
老太太也道:“孩子,你就听我们的,好不好?要是你为了我们一直待在乡下,芸芸也会怪我们的。”
林南顿时动容,说道:“我再想想。”
老人道:“还想什么呀?你也要替你自己的父母着想,要是你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他们肯定会担心的……”说到这里,他忽然皱眉,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我这牙齿……”
林南急忙问道:“您牙齿怎么了?要不要我去叫口腔科的医生来看看?”
老人没有回答他,将手指伸到嘴巴里面去用力掰。
林南大惊:“您别……”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看见老人手上的那颗牙齿,禁不住感觉到背心发麻:“这得多痛啊,下次千万别这样做了,一定要让医生给您拔。”
老人却浑不在意,说道:“这颗牙坏了很久了,一直痛。我们乡下的人没有那么金贵,用不着找医生,你看,我嘴巴里面一点血都没有出。这下好了,再也不会痛了。”
乡下的老人大多像这样,除非万不得已,是不会去看医生的。林南感叹着,去给老人倒了杯水:“您漱漱口吧。”
老人却在看着手上的那颗牙齿,说道:“我记得小时候掉下来的牙齿就像玉石一样,好看得让我舍不得丢掉。如今果然是老了呀,这牙齿就像是从死人身上掉下来的一样,腐烂成了这个样子。”
林南早已经看到了老人手上那颗灰黄色的牙齿,腐朽得让人觉得恶心,让他也不禁有些感叹。
这时候老人将目光看向林南:“这人啊,就如同地里面的庄稼一样,先是长出小苗,然后开花结出果子,再然后就慢慢死掉了,第二年开春后新的庄稼又长出来了。如果把本来应该施给新苗的肥料拿去给了要死的老庄稼,就会因此耽误了农时,到头来颗粒无收,会饿死人的。林南,你懂不懂得我的意思啊?”
林南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老农会说出这样富有哲理的话来,心想夏芸芸的单纯与可爱绝非偶然,这一瞬,他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老人终于开心地笑了:“你能够明白就好,这样也就不担心芸芸责怪我们了。”
全县村医考试的成绩出来了,林南负责的培训班学员的考试通过率超过了90%,大大高于其他乡镇报名参考的考生,所以,在满足本乡村医配备的情况下,还有的人被分配到了其他的地方。
当村医们上岗的时候,正值又一个夏天来临,大山里面一片郁郁葱葱,林南下乡锻炼的时间到期了,他终于决定去县医院上班。在他离开前的那天晚上,庄院长叫上了卫生院的几个老班底成员一起喝了顿酒。
林南想起了刚来这里时的场景,他还记得当时护士小秦就坐在自己的正对面,也不多话,轮到她喝酒的时候总是笑着说:“我酒量不好,你随意就是。”
这一刻,已经有了些酒意的林南恍惚间看到了她的笑脸。
林南离开双桥乡的那天,有很多的人前来给他送行。水井村那位姓王的中医村医也带着孙子来了。林南上前去问道:“孩子的情况怎么样?治好了吗?”
王村医感激地道:“小林,真是太感谢你了,如果不是你的话,这孩子不知道还要挨多少的打,而且病情还会继续拖延下去。”他朝着孩子说道,“小红,快谢谢林叔叔。”
孩子那双亮闪闪的眼睛看着林南,清脆地说道:“谢谢林叔叔!”
已经成了冬水村名副其实村医的小宋也来了,她瘸着一条腿从村里给林南送来了腊肉和芹菜。林南正准备拒绝,庄院长在一旁笑道:“小林,这可是我们乡下的拜师礼,你当得起的。”
林南不明白:“拜师礼?这怎么说?”
庄院长道:“还别说,我曾经专门做过这方面的研究,这其实是古时候传下来的一种拜师礼节,而且这样的礼节从孔子的时候就有了。古代入学拜师时要讲究束脩六礼,就是学生要送给先生的六种礼品,其中束脩指的就是腊肉,其他的还有肉干、芹菜、龙眼干、莲子、红枣、红豆这六种东西。可能是这样的礼节传到现在被简化了,也可能是因为我们这地方不能种植其他那几样东西的缘故。”
林南觉得奇怪,问道:“这样的拜师礼我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
庄院长道:“所以孔子才说‘礼失而求诸野’嘛。”
此时此刻,林南顿时就想起老中医郭老说过的话来,于是就心想,那些遗落在民间的偏方不也是如此吗?
在人们热忱的话语和留恋的目光中,林南坐上了去往县城的客车。当客车离开双桥乡乡场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心里面骤然间涌起了一种浓浓的不舍。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地方,这1年来所经历的一切都已经深深地融入了自己的灵魂之中,成为他生命中不可忘怀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