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灼灼的,蓬勃燃烧的气,说是朝气也好,野心也罢,都给这神仙外表一样的男人染上凡尘气息,让他显得更有“人气”。
“殿下离开长安一路往西,在柔然十年,还有回来这些日子,都看见了什么?”
“十年前去柔然的路上,你看见流民四散,在柔然,你说过中原百姓宁可将儿女送给柔然人为奴为婢,也不想他们留下来,如今回来,十年过去,依殿下之见,境况可有改善?”
无须公主回答,陆惟已经将答案说出来。
“没有,半点也无改善。不管是口市上那些待宰如牲畜的奴隶,还是李记羊肉铺门口卖孙为羊的老翁,整整十年,他们卖了多少人口,吃了多少两脚羊?李闻鹊来了,面上的生意不能做,就转到地下去,只有还未想不出的办法,没有做不出的事情。”
“朝中上下,蠹役遍地,是这些人主宰了你的生死前程,他们一句话就能改变陛下对你的看法,这些案子的背后,是他们肆意玩弄权术无视人命的后果。”
陆惟放轻了声音,带着莫名蛊惑。
“连村子都敢屠,那么多条人命,说灭口就灭口,连殿下都敢抓去拍卖,您真就觉得,哪天到了京城,他们就会忌惮,收敛起爪牙,不再出手了吗?”
公主耐心倾听,她知道这些绝不是重点。
老实说,陆惟讲这些话时,有种无悲无喜超然物外的真诚,仿佛下一刻就能飞升成仙。
但公主不关心他成不成仙,只关心——
“你从前是不是在寺庙或道观待过,学会了那套蛊惑人心的言辞?”
陆惟静静看着她。
公主噗嗤一笑:“陆郎这是什么表情,夸你说话好听还不行么?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那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你不查下去,不触碰他们的利益,自然可以步步高升,以后说不定还能官拜左右相。”
陆惟看了她片刻,缓缓道:“我不喜欢揣摩别人的喜好去做官,殿下也不喜欢;我不喜欢受制于人,殿下也不喜欢;我不喜欢时时都要担心自己触犯了谁的利益而遭遇不测,殿下也不喜欢。一顿饭,既然大家都不能好好吃,那就干脆把桌子掀了,谁不想让我们活,就将那些人拉下马。到时候,殿下能在京城安然立身,取代他们的地位,成为陛下信任的长公主,还世间一个太平,您可以让百姓有饭吃,让他们不再被贩卖,这样不好吗?”
公主:“那你呢?”
陆惟:“我也可以成为权臣,助您一臂之力。”
这是他第一次说出自己的野心,坦然平静,没有遮掩。
公主注视他良久。
这个男人有一副神仙皮囊,偏偏心肠却千回百转,算尽人性勾结。
从在张掖郡刚认识没多久起,她就知道此人不甘寂寞,内心住着一颗狼子野心。
如今,这人站在万顷波浪的孤舟之中,还要蛊惑她上船一道在惊涛骇浪中起伏翻覆。
陆惟凭什么觉得他一定能走到那个位置?
凭什么觉得自己就应该跟他合作?
他又如何保证自己坐上那个位置之后,不会变成第二个赵群玉?
公主笑了。
她越是心里不以为然的时候,笑容就会越甜。
“我们之前说好的,结盟只到抵京为止,陆郎这些宏图大业,与我无关。我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空有公主头衔,连长安都十年未踏足过,这十年里该吃的苦我已吃过,现在我只想平平安安回去,安静无波度过余生。”
陆惟深深看她一眼。
“你想要的这些,在这个世道,很难实现。”
公主心说那也不能上你的贼船。
不过她不用说出来,脸上的笑容已经说明一切。
陆惟原本也以为是这样,他们的合作关系仅止于这一路,等回到长安,结盟取消,各走各路。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公主的表现,让他改变了主意。
“当今世道,只有修罗地狱,没有殿下要的桃花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