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声说:“她从入府便不与人往来。后来搬去静雅堂,更是只有中秋、冬至、除夕、上元这样的日子,阖府要聚一次,才能见着她的面。但就算一桌用饭,她也不爱说话。连祝酒都只说几个字。”
“我与她的所有相关,也就只有我是宋家出来的人,她也是宋妃选进来的人,这一件了。”青雀便说,“连面都没见过,我实无得罪她之处。总不能是……她恨宋妃把她选进来,恨屋及乌了?”
“我猜不是。”
俯身靠近她,拿罗扇挡住嘴,柳莹轻轻地说:“依我看,对自己能被选进来,她是高兴的。殿下遣走另一位姑娘,单只请封她做孺人,她也得意。我听说,她常给家里送各样的东西,吃的、穿的、用的、戴的、玩的,咱们分例里有什么,她就送什么。宋妃去后,她家里的人进来过一次,她亲自去府门接人,也是亲自送出去。”
她平时说话,无论当众私下,用词皆谨慎,极少用明显含贬义的词语说人说事,此时却用了“得意”两个字。
通过这些形容,和入府第二天,她去静雅堂拜望时,看到的那一抹粉红的宫绸裙摆,以及从前霍玥的只言片语,青雀想象着,这位袁孺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无意与谁
交恶,但她管不住别的人想法。
袁孺人看似没有她风光,但那毕竟是圣命敕封的七品孺人,和柳孺人、张孺人品级、地位相同,而她只是一个尚无品级名位的娘子。楚王府里虽然不按名位高低论从属,袁孺人看似也无甚权威,但现在的她,真能毫发无损,承受住一个孺人的恨吗?
“别太多想了。忧心伤身。”握住青雀的手回房,柳莹低声劝道,“你这有李嬷嬷,有这么多医女、护卫,长史也随时听你调用,今日消息送入宫里,李嬷嬷又说,娘娘赐你的女官一两日就到。她便有害你的心,还能越过这么多人,对你怎么样吗?”
是啊。青雀想。按理来说,有这么多人护着、照顾着,还有能调动楚王府亲卫的令牌在手,她这一胎,只要不是她自己难产,或楚王突然决定不要这个血脉存疑的孩子……理应平安无虞才是。
可为什么她的心里,还是隐隐觉得不安?
袁孺人。
她是宋妃为与姜侧妃争宠,在买人献美不成后,从民间选进来的良人。她父母皆是平民百姓,本在京里做些生意,日子虽过得去,却远称不上“富贵”,也无官场上的亲朋。
袁孺人和袁家的人,能在云起堂的重重护卫下,做些什么呢?-
“咱们好像忘了一个人。”
快到三伏天气,傍晚的风也吹出扑面的暑热。即便要保养身体以备生育,霍玥也不得不在房里用上了冰,否则动一动,便似要中暑一般难过。
更别说宋檀,从外面回到家里,若不在用冰的屋子里凉快凉快,消去浑身燥热,便是洗了澡,不过一两刻钟,又会出一身汗。
今天夏天,的确格外热些。
“忘了谁?”扯开衣襟,宋檀大口喝着凉茶。
“那个袁氏呀。”霍玥走近前,给他扇着风,“你也忘了,王妃选进去的那个,楚王一句话,就封了孺人的袁氏。”
宋檀一顿,想了起来:“原来是她!”
“她能做什么?”暑气当头,他没忍住不屑,“走了运进府,连个陪嫁丫鬟都没有的人,难道还指望她自己出来给咱们送消息?”
“那哪能呢?”被冲了一句,霍玥并不气恼,“其实,就算她有陪嫁丫鬟,也不能真让陪嫁来送消息,太显眼了。”
她觉得自己的脾气真是越发好了,耐心分说:“家世低,也有家世低的好处。不像李家和柳家,王妃一走,根本就是躲着咱们。咱们也暂且不好动他们。袁家哪里知道什么?袁氏那爹娘没见过世面,许些银钱,什么不能做?也不用让他们对袁氏实说是咱们让去的,只需他们入府一次,从袁氏嘴里问出些话,回来告诉咱们,就成了。如此,少一个人知情,也不用怕在楚王府里走漏了消息。他们见不牵连女儿,应的可能也大些。”
用扇子拍了拍宋檀的脸,她得意一笑:“你就说,我这主意,好不好?”
双手抱在胸前,罗扇朝下,霍玥含笑等着宋檀的夸。
第42章不被期盼的女儿这个世上,有人真心欢……
一入六月,天连着十来日大晴。地上的暑气透过鞋底和衣裙,四面八方直往人身体里钻。
青雀已经有半个月没出云起堂的院门了。
园子里荷花开得正盛,可惜在这样的天气里,她实无缘到水边细赏。
为使她心情愉悦,李嬷嬷令人将荷花移栽缸中,又将六个开满荷花的大缸分别放在两侧廊下,使她在屋内各处都能观赏到碧叶红莲。
孕中比平常更加畏热,她现在一日离不得冰,只有清晨太阳还没升起,和夜深睡前、暑气大半退了时,才敢出来在院子里多走一走,遵照医嘱,活动三四刻钟身体。
在蝉鸣都倦气沉沉的天气里,摇着扇子,看着盛放的莲花,她还算清晰地回忆起了上一世的这几个月,天也是这样热。
她怀着女儿,被霍玥养在后宅的三间屋舍里,衣食无忧,不少冰用,身上没有任何差事,更不必再侍奉宋檀。天气过热,霍玥还格外开恩,免了她每日请安,不许她出门多动,只叫她保养好身体。
她听话地留在屋子里,便不大知道康国公府和京中外界发生的事。
是宋檀启程那日,她才得知,原来开封、许昌一带大旱,宋檀被点为御史,往河南赈抚旱灾去了。
直到秋末,他才回来。
女儿生在冬日。
听说,知她生的是女儿,产房外,宋檀一句话都没再说,甩袖就走,更没看一眼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