戍时。
周南絮睁开了一双眼,神情冷淡地取出寄雪,飞身前往大殿。殿门紧闭,夜色飘摇间,寒风席卷而来,树叶沙沙作响。宗门内一片死寂。
她果断轻手轻脚绕至后门,正要借后门处的矮墙翻身入里,却警觉地捕捉到微弱的声音正从地下传来。惊讶过后,周南絮冷静地催动灵气小心翼翼查探脚下,同时时刻注意周围的动静,整个人紧张得几乎绷成一张弦。
当灵气探到墙外的一棵老树下时,竟然消失了。
周南絮立刻判断出树下是空地,大概还布着什么特殊的阵法,可以阻断灵气流通。她思索了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决意下去看看。
周南絮取出隐身符贴在身上,安全起见,又握住一枚灵髓玉补充灵气。如此,纵然有隔绝阵法阻断外部灵气流入,待她体内灵气耗尽后,单靠灵髓玉内部储存的灵气,她尚能支撑着逃出。
周南絮蹲下身,将手贴于树脚下松软的土面,一点一点摸索,终于摸到凸起的纹路,她细细辨认后,发现是阵法。于是再次催动灵气点亮阵法,眨眼间,她就掉到了地下。
幸好入口处无人看守,而她及时稳住身形,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地下的空间比她想得要宽敞许多,恍如又一座大殿,陈列摆设竟分毫不差,只是没什么装饰,十分朴素。她回忆着大殿的方位陈设,穿过若干扇形小门,一路竟然毫无一人。
直到路的尽头指向一座硕大的圆形水池,里面泡了数十来人,远远望去,乌压压的一片。
周南絮恍惚感到头部被什么铁器猛然击中一般,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素日无悲无喜的面容好像逐渐破碎的面具,瞳孔也不受控地放大。
她僵在原地不敢再往前,害怕眼前的一切随着自己走近的步伐,一步一步证明自己的确身处现实,而非什么可怖的梦境。
红得发黑的血,红线虫似的,密密麻麻附在瞳膜,让她除了血,视野中再也容不下其他东西。
周南絮几乎是强行忍住作呕的欲望,还有瘫软得快要支撑不住的身体。她想要深呼吸一口气,冷静一点,但悲哀绝望地发现空气里全是浓厚的腥臭,带着腐烂的气息。
那些人软骨头似的栽倒在水池的各个角落,胸口以下全都浸在水池——不,已经不能称之为水池了,是血池。
血水浓稠,导致她看不清水下的景象,也无从分辨血液从何而来。然后她像锈蚀的器具,生硬地一点一点偏头,直勾勾盯着池边同样硕大的玉盘。
玉盘上随意堆积着的,满满都是血淋淋的灵根。
周南絮突然就知道血是从哪里流出的。
明明对于修士而言,灵根被挖不下于普通人剔骨抽髓。其珍贵程度毋庸置疑,可在这玉盘中,却仿佛什么不值钱的腌臜。
如果真的只是腌臜就好了。周南絮麻木地想。
水池中的血游蛇一样缠绕着他们。泡在池中的人眉目紧锁,仿佛沉溺在一个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只有面部痛苦的神情和时不时抽搐的肌肉透露出尚且存活的生命体征。
周南絮不由自主压抑着呼吸,步履迟缓地走上前,她似乎听到有什么奇怪尖锐的声音在耳边嘶吼,她感觉动作越来越滞涩,好像有东西在阻止她继续靠近。
当她终于要弯腰凑近那些可怜的人时,一只手突然从她背后按住了她的肩。动作看起来轻飘飘的,但却好像有着实质的重量,让她动弹不得。
“你不应该来的。”
周南絮垂落的碎发遮住了眼睛,脸顺势掩入阴影之中,声音微乎其微:“不该来阻止您的好事吗?”
她一点一点直起腰转过身,空洞洞地望向背后清隽的男人:“父亲。”
张之涯完全没有半点被发现的惊怒,甚至语气平淡得一如既往:“你无须用这样的眼神看我,灵根非我强求,你今夜所见也并非全部,甚至这些灵根也不是为我所用。”
周南絮轻声问道:“那您告诉我,事实是什么?”
“他们都是自愿的,阿絮。”白薇不知何时随着一众长老急匆匆赶来,她的面容依旧是那样温柔,此刻还流露出浓重的哀戚,“阿絮,过来吧。不要再问下去了。”
“过来吧,阿絮。”熟悉轻柔的呼唤声使她的心下意识为之一颤。
周南絮满目茫然地扫视过对面的每一个人,这些都曾是她心中德高望重又和蔼可亲的长辈。但身后的血池,却无声提醒着她,他们分明是一群披着人皮的恶鬼!
张之涯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良久才皱眉失望地瞥了她一眼,转身:“走罢,这不是你该呆的地方。你既然一意孤行要掺和进来,就随我来。”
白薇立刻变了脸色,激烈道:“阁主……”话未说完,就被身旁早有防范的赵回眼疾手快下了禁言咒。她恨恨地剜了他一眼,哀求地注视着周南絮。
周南絮偏头避开了她的目光,沉默后终究选择跟上去。
回到地面上后,一行人悄无声息地相继在议事厅内入座。
周南絮执拗地盯着前方的张之涯,无声催促。
而通向偏殿的门突然被打开,带头的十分眼熟,她定睛一看发现是张之涯身边的随侍。后头跟着的一串,大概都是普通人,并不像修士,个个面黄肌瘦的模样,穿着破破烂烂,条件好些的,布衫上也有随处可见的丑陋的补丁。偶尔混有一两个容貌清秀,衣装整洁的。
那随侍引着人排好,方才行了礼,恭敬地垂手侍立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