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絮尚且在挣扎,语气涩然:“有了这灵根,母亲也活不久了吗?”
张之涯眼神虚虚凝望着轩窗外,不知所思何事。他一字一顿道:“天命难违。”
她心灰意冷:“那我这灵根有与没有又何妨?”
张之涯轻飘飘斜睇她一眼:“不过是搏一线生机罢了,你若不愿,无人强求。”
周南絮脸色灰白,无精打采垂着脑袋。即便是幻境,她很难不为这个法子动心。
周南絮拒绝不了任何能救她母亲的可能。
哪怕她的脑中似乎有个声音在拼命嘶吼着,急迫地一遍又一遍提醒她。然而,她松开手,还是说:“好。”
罢了,就当是了却自己的一个执念吧。历练失败便失败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就此被困在幻境之中。她自暴自弃想着。
张之涯得到确切的答复,却并未显露出满意的神情。他的面色甚至不大好,蹙眉斜目,好似下一句就要狠狠训斥她。可他终究一言不发,气压也更凝重了。他只是冷笑,但眼神又含着一点微妙的欣慰。
周南絮越发不明白他的意思,她张口欲问,却被张之涯挥手截断:“今夜里你过来。”
她还想再说什么,张之涯却毫不客气赶她走了。周南絮憋着话走出书房,正要抬脚离开,恰好依稀听得张之涯开口:“她倒是为了你什么都肯。”
她一愣,下意识驻足。接着她听到了又一个熟悉的声音:“阿絮是我最疼爱的女儿,我为了她亦是什么都肯的。”
周南絮恍惚地睁大眼睛,显然她先前隐隐约约看见的屏风后模模糊糊的影子,正是她母亲。
张之涯越过周蕖注视门外的身影,洞若观火:“你想好了?不后悔?”
周蕖背对着门坐,丝毫没注意。她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不后悔。”
剩余的话周南絮就再也听不清了,她只好顺着记忆的方向回了自己的寝室。路上,她一边漫无边际地瞎转悠,一边魂不守舍地暗自苦笑。
连着两个幻境,她还以为自己终于长进了,定然是想明白了。结果涉及到母亲,她还是很难冷静下来,做出那个最佳选择。利益最大化和母亲之间,她永远只会选她母亲。
她此前还不满他人随意交易灵根,如今也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可见,人只有面对旁人的事才能做到完全理智冷静,即便是她,对上自己母亲,也会方寸大乱。
青天白日的,周南絮为着此次历练结局已定,紧张了多时的心难得松懈下来。千防万防,家事难防。她闲来无事,开始一点一点盘算这些天经历的种种。这天海镜委实古怪离奇,她一时以为自己是在时空川流中穿梭,一时又如临梦境。
月容是真正存在过的,那何晟呢?何晟若是也确有其人,何淼又是什么样的存在?何淼是因她而捏造出来的,还是被她暂时附了身?另外,月容确实死了,就像她亲眼见到的那样。如此说来,父亲现实中又是否亦寻她谈及灵根之事?
莫非她忘了?这般推测也绝非不可能。毕竟季煊的确与自己见过,而她便忘却了。按说,八九岁已是记事的年纪,这样大的事她怎会遗漏?
周南絮简直要被一连串问题砸得发昏。
直到一个想法电光石火猛地擦过。她瞬间惊起,一时间冷汗密密层层布满额头。
她不愿意母亲为自己牺牲,难道她母亲就能接受自己为她牺牲了吗?如果一切都是颠倒的呢?如果要消耗自己最后一点力量的是母亲,不是她呢?
周南絮等不下去了,甚至祭出了寄雪违规在宗门内御剑飞行。当她神色慌乱地扑开书房的大门后,她突然又心定了下来。
张之涯安坐于窗边的榻上,一派云淡风轻地在与自己对弈。
她沉默地不请自入,甚至粗粗浏览了棋局,先一步落子,打断了张之涯。张之涯冷眼看她:“你会下棋?”
周南絮理直气壮否认了,她继续道:“我后悔了,父亲。”
张之涯似乎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只是笃定地又下一子:“落子无悔。”
懒得再打哑谜,周南絮直接挑明话头,强调:“这灵根我不想给了,我后悔了。”
张之涯意味深长感慨:“你母亲听到这话要伤心了。”
“父亲!我根本不需要任何人为我牺牲。”这话说得突兀,但听的人却明白。周南絮已经闷在心里很久了,她不能接受自己走在一条由亲人的血铺就染红的大道上,即使这条道路直通云霄。
张之涯终于抬头,深深注视她,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但他急转直下,状似无意提起了另一个人:“都说你同崔珏像得很,可我看却差得远了。否则……”他直直盯着她的眼睛,好像要望进她的心里。
“崔珏能接受的,你为什么不能?”
恍如一道惊雷在周南絮上方乍落,有什么可怕的想法呼之欲出,她很早就深藏疑虑的。
张之涯简直还嫌她被刺激得不够,继续说着,却字字让她如火烧身:“你母亲本就是顺应天时,没多久好活了。若能临走前推你一把,她也能心满意足,不至于因为太早离你而去,而过分遗憾。”
“你怕什么呢?你又有何接受不得?”
“那崔珏可比你果断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