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容虽也是个凡人,但她心气很高。她明了很多修士不把凡人当人看,嘴上不怎么说,心里实际很不以为然。
她对修士,虽有本能的敬畏,就像草食小动物天然畏惧猛禽一样,但她是心有不甘的。不像许多被驯化的普通人,习惯性做修士脚下的奴才,她愤恨于那种轻蔑的目光,想要打破。
至于何晟,周南絮顿了一下,微弱地叫她。何晟一惊,紧张地凑近她跟前,看她没什么大碍,别扭地又要转身就走。幸而周南絮眼疾手快拽住她衣裳下摆。
她声音小心翼翼的,听着怪可怜。
何晟吃不消被人眼巴巴盯着,不适地避开。可身后一连串恳切的的呼唤,终归叫她心软了。她撇开周南絮拽住自己衣服的手,重又坐到她跟前。语气不咸不淡:“你说你晓得错了,你错在什么?”
周南絮试探地问道:“我不该给你添麻烦?”
何晟绷着脸就要起身。
周南絮急得满头大汗,忙得硬撑着坐起来:“姐姐,我笨,想不明白。求姐姐教我。”她是真的有点难过,人心都是肉长的,不管这幻境中的一切是否皆是虚妄,可先前何晟对她的拳拳爱护之心却不是假的。
何晟气得指头在她眼前点了又点,想给她个教训,还是舍不得,最后轻轻点着她额头,恨声道:“我先前怎么同你说的?叫你在家好好养着,你怎地私自跑出去了?你可晓得今儿个要不是叶叔请来仙人,咱姊妹俩谁也活不了!到时候爹娘咋办?”
周南絮怏怏低头:“我晓得啊,可我担心你。我一个人在家等着,就像有火在烧,哪里坐得住?”
何晟又急又气:“那你晓得我看见你跟过来,我魂都要吓飞了。这回是走了运,下次要是等不到仙人咋好?”
周南絮脱口而出:“那你别依仗仙人了呗,你自己修炼嘛。”
何晟似乎对她的回答早有预料,无奈地摇摇头,眉眼几度皱起,只是万般苦涩最后都化成一个坦然的笑:“修炼不是这般容易的。不然为啥叶叔都到什么筑基了,还要卖了灵根?比起冒险,我宁可放弃灵根做个凡人,日日守着你同爹娘。这日子不惬意得很?”
“你这是认命了,又不是心甘情愿!”
何晟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耍赖:“是认命也不是认命。我要是真有什么了不得的天赋,不必你劝,咱爹娘就要先把我赶出家门,要我去修炼了。三清观也不是商量着要我的灵根,而是抢着让我进门修炼了。”
周南絮被她夸张的语气和神态逗得开怀:“那你去不了三清观,去别的嘛。”
何晟:“不行啊,太远了。三清观是离咱最近的,都好远。比三清观差些的,我能进的,恐怕只有底下的宗门了。那还得去下域,把你们丢在家里,我怎么放心?”
“妖道只要灵根,我和爹娘都没有,不会有事的。”
何晟温柔地摸她头:“但万一他们兴致来了,要杀一两个凡人取乐,也不是没有。”
周南絮还要再劝。
何晟及时打断了她:“小妹,我晓得你心思。人人都要修仙,都想长生不老,都要金银财宝。可也不是每个人都一定要过一样的日子。难道人家想修仙,我不想,就不对吗?”
周南絮一顿,问道:“做了仙人就能杀了以前欺负我们的人,包括那些妖道,也不好吗?”
“好也不好。我最烦掺和这些腌臜事,好好一个人活得跟个畜牲似的,见天儿的你杀我我杀你,这日子一点过头都没有。哪里比得上咱家这日子?天一亮眼睛一睁,就下田的下田,淘米洗衣裳的就淘米洗衣裳。天夜了,就同你还有爹娘窝在一块儿喝稀饭,拉瓜子。要多逍遥自在有多逍遥自在。美得很!”
周南絮深深凝望着何晟。何晟没有哄她,她是认真这么想的。
周南絮多少有些泄气与不甘心,她自小受的教导便是想要什么就自己争取,命只能掌握在自己手里。她实在无法忍受靠交易换他人庇护。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三清观若是晚来一步,何晟恐怕就没了;若早来些,村里其他人也不用死了。
虽说是庇护,可这庇护根本不可控。否则叶秀才如何连自己的儿子都未能保住?
倘若是月容,倘若是月容的话,她肯定愿意去修炼。她是受不了别人主宰自己命运的。
周南絮止不住对比起来,然而她很快又打住这个想法。本来人与人就像不同的树叶,如何能要求她们追求相同呢?自己硬是要把想法强加给何晟,未必不是一种修士作为上位者的傲慢?
她努力说服自己,尽管心里还是有疙瘩。于是她问了最后一句:“姐姐,如果你是修士,你要做什么呢?”
何晟茫然困惑地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