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弋昨天打电话约温格尔教授见面,对方意外地居然去参加了考察团的官方活动。他没多想,只当老头也有未泯的好奇心。一步之遥
三十多年前,温格尔教授也还只是那所国际知名的医学院中耀眼但青涩的本科生之一。他天赋超常且眼高于顶,放眼整个学院,唯一稍微看得上眼的便是那个有着二分之一中国血统的,据说是从少年班一路跳级直升上来,年纪很小,却在成绩上能与他不相伯仲的活跃分子。为了保持纯熟的中文不要在回国后日渐荒废,他勉为其难地与这位混血同学建立了目的不那么纯洁的友谊,一交往就是几十年。
温格尔性格高傲,在学术研究和临床实验中,常年保持严谨甚至于苛刻的作风。而南弋的父亲欧文则恰恰相反,他精力充沛,思维活跃,始终怀揣童心与悲悯之心。当初,他提前修满学分,本科毕业之后没有选择接受教授早早抛出的橄榄枝继续深造,而是一心投入无国界医生组织的风里来雨里去,至今仍是学院里津津乐道的牛人事迹之一。温格尔教授年迈的导师直到前几年还时常提及欧文,往往难掩遗憾惜才之情。
是以,南弋虽然亦天资聪颖,但在研究生阶段便拜入温格尔门下,之后稳稳当当读到博士毕业,老头那是相当满意的。时不时就在电话里跟欧文炫耀,比起他俩这对浪漫跳脱不靠谱的父母,他的高徒踏实稳重,明显传承他的风格更多一些。至于南弋博士毕后突然步他父亲后尘,放下科研投身公益组织的事,温格尔则将责任一股脑地推在欧文身上,气得差点儿与之绝交。
此刻,南弋看着他,并不很深的瞳仁中心似乎有光芒闪烁。他说,“百分之一的希望,也值得试一试。”
恍惚之间,老人短暂地失神,分不清面前坐着的究竟是学生还是故友。然而,也只是转瞬即逝。
南弋随即垂首,再抬头又是一副云淡风轻大大咧咧的模样。
“老师,我开玩笑的,医学上容不得侥幸,我清楚。父亲的话语境不同,实验探索和实际临床实际存在巨大差异,我不该混为一谈。”他双手交叉搭在膝上,微微侧过目光,“我相信您的专业判断,要不这件事就先放一放。您把检查结果发给我,我也再慎重考虑考虑。”
刚才的一时直言是他冲动了,他不能强迫教授打破坚持了大半辈子的原则,更不能令其背上沉重的负担和责任。如果他坚持冒险的话,温格尔十有八九会妥协。可一年前的错误是他自己犯下的,如今造成的后果也该由他来承担。所以,再次放弃的决定最后只能由他来做。
温格尔教授也很煎熬,他没好气地打发人,“你先走,我还没考虑清楚。报告发你邮箱里,你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再跑这辈子就别出现在我眼前了。”
“遵命。”南弋起身,嬉皮笑脸地打趣,“您放宽心,说不定我运气好,一辈子就跟那玩意和平共处了呢?咱们干这一行的,也没少见过医学解释不来的奇迹,您说是不是?”
教授无语至极,“快走,我看见你就闹心。”
南弋回到家,先是又和威廉通了个电话,把菲利普教授那边的回复搞清楚。教授的确已经答应,把原有的假期做出调整,尽量配合治疗。具体事务由他的个人助理全权安排,助理已经和威廉对接过一轮,索取白翎的病例和资料。
“这样吧,”南弋想了想,“今天不早了,不方便打扰病人休息。明天早上,我去院里当面告知病人。这是好事,那边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化。然后,我把病人家属的联系电话发给你,后续对接工作就麻烦你帮我落实了,包括出国之后到那边医院的安置。有任何问题的话,你随时通知我。”
“没问题。”威廉答应得很爽快,本来他和菲利普博士的助理就有私交,这件事并不复杂。但是他有不明白之处,也就问出了口,“你为什么不直接帮助那个人,这是你做成的事情,他应该感动的。”
南弋叹了一息,“威廉,中文里的感动这个词,和感情是两码事,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