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山军南下给骊王造势,大军开拔是一笔银子,昨日与小股荀王死忠兵马正面撞上,伤亡抚恤也是一笔银子,她来前说好了,要出兵可以,骊王得把北境三年军饷与这笔银子一起报了。
但骊王多精一个人,事前百般保证,事后万般推诿,不是要以陈年旧粮抵扣军饷,就是要三年过后再拨付至北境,妄图用军饷牵制龙可羡。
于是龙可羡把刀一搁,在一片或惊或惧或厌恶的眼神里,扼断了荀王的喉咙。
在场的还有龙氏族长,北境也在这场瓜分里有个席位,但她这一扼,同样扼断了北境挤入那席位的道路。
她还记得老族长看向她的眼神。古稀之龄的老人,白胡子稀疏地拂在盘扣上,哆嗦着手指她,眼里黄浊,睑下浮肿,像有千言万语阻塞在喉咙口。5249零81九2
后来有人替他骂了出来。
“乱臣贼子,祸乱宫闱,勾连外党,弑君斩纲!”
龙可羡坏了规矩,寡头们对她不满,留了几个为荀王效命的老臣,任他们在大殿内奋笔疾书,高声唾骂龙可羡。然后要挟她,若是学不会规矩,这十六个字顷刻间会随着落雪飞进王都的大街小巷。
这只是初步的敲打。
封殊是在这时候出来的,他坐在其间,像个斯文的书生,三言两语地化开了紧绷的气氛,出让了部分利益,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找到了平衡。
那日龙可羡说了很多话,口干舌燥,绞尽脑汁,但她逐渐发现话语徒劳无用,她最趁手的,还是叠雪弯刀。
后来,她就不再浪费口舌了,她背上了骂名和劣迹,一簇冷箭始终隐在阴暗处对准她,但龙可羡抽刀的那一刻,也解开了某种束缚。
自此,由一个循规蹈矩的少君,变成了独断专行的北境王,南下争锋,一头撞进了风波诡谲的富贵场里。
***
这场雨一连半月,下到了芒种,把刚刚泛起的暑气压在了湿泞的泥土下,整个伏虞城都被雨浸得懒洋洋的。
阴雨为许多见不得光的勾当提供了遮掩。
购船只是个起始,这半月里,龙可羡和阿勒一道做了两件坏事。
其一,飞鸥船乃是五年以上的旧船型,因而在钱货两讫前,仍然需要不少时间修缮,阿勒抓着这个时间差,不知打哪儿招揽了一班船匠,让两条船驶到白崖小院周旁的海湾,搭起了简易的浮水坞,敲敲打打地修造船只。
龙可羡闲来无事,还往上头插了两面旗子,赤底斑纹,是头雪豹。这样一来,若是程辛还有小动作,龙可羡连招呼都不用打,这两条船就归到她手里了。
其二,为了之后出卸货物,龙可羡需要在闻商道购置一间铺子,这是各家的门面,伏虞城乃至祁国有头有脸的家族门户,只要有心吃海令这口红利,没有不在此购置商铺的。
白日她去闻商道走了两圈,竟还有未挂牌的铺子,这些铺子地段好,铺子里宽敞明亮,就是有些怪异,左三间空铺,右三间空铺,簇着当中一间门扉紧闭的铺子。
听人讲,中间这间铺子挂牌时,左右两旁商铺便连夜搬空了,听起来像个凶铺。龙可羡最不怕逞凶斗勇的恶霸,她莫名其妙以抄底价购下了六间铺子,而后固执地抱着刀,在铺子屋顶坐了两夜,就像刚刚厮杀完,得到领地的兽王一样,谨慎地巡视,把一切可能出现的威胁灭杀在微末之时。
自然是什么恶霸都没等到,等来的是阿勒差人送来的食盒,里边是六颗码得整整齐齐的红烧狮子头,用牛乳画了斑纹,看起来像豹子头。
这两件事之后,闻商道格局悄然改变,北境乘着海令开放的最后风口,在群狼环伺里站稳了脚跟。
作为交换,阿勒只是提出了两个微不足道的请求,在鞭伤好之前,他希望龙可羡能帮他换药,以及,别赶他出屋。
这请求提出的时机也相当巧妙,是在两件事顺利进行的时候,阿勒慢悠悠地熬了汤,龙可羡捏勺,吃得龙心大悦,当即就点了头。
***
林下,风里没有雪花,溪水涨高了,在岩石间撞得叮咚响。
龙可羡在这细雨霏霏里想,但凡当日有个阿勒,她都能掀翻王都的天。
“上来,”阿勒把伞递给龙可羡,拍拍肩说,“回神儿了祖宗。”
龙可羡手里被塞了伞柄,她得把伞高举起来,才不会碰到阿勒头顶,她看着半隐半现在溪水中的石头:“走着就可以过。”
这点水势,她蹚水都能过去,在北境,她也蹚过这样深的雪水,雪水里混着杂石和骨骸,比这要浑浊得多。
“会湿鞋的小主子。”阿勒半屈膝,回头侧了侧额头,用眼神催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