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推车?”陈阿奶突然拔高嗓门,惊得窗外的老母鸡“咯咯”直叫,“你当是运金元宝呢?”从墙角拽出个竹筐:“灌丛杂草——”筐往地上一扣,又抽出根麻绳:“树根石头——”绳子打了个死结,“这两样就够了!”
白一一抽了抽嘴角,追问道:“阿奶,那地里的活计一般是各干各的还是分工协作?”
“啪!”陈阿奶的篾条抽在门框上,惊得院里啄食的母鸡扑棱棱飞走,“小丫头片子想什么呢?”她叉着腰,活像只护崽的老母鸡,“划片包干!完不成的看老娘不抽烂他的腚!”
白一一颔首,眸子闪了闪:“那…里正家…有没有合适的劳力?”
“嘿!”陈阿奶眼角挤出几道笑纹,手指戳过来,“鬼精鬼精的!”压低嗓门道,“他大哥家俩侄儿都不错,尤其是周有金那小子,干活跟小牛犊似的,嘴还甜得像抹了蜜…他家的活儿这两人出力最多,到时直接去找就是。”
带着厚茧的手掌突然揉了揉白一一的发顶,这个动作让她的蓝布衣袖滑落,露出腕上一道早年割麦留下的疤痕:“知道走人情了,好,好啊。”
“那其他人呢?”
“淑娘家、小花儿家、田老七家、老刘头家,牛二家多的是壮劳力!”陈阿奶掰着手指,指甲缝里还沾着泥,“还有……”
“那盖房子需要……”
“哐当!”灶台上的陶罐被拍得跳起来,“等等!”陈阿奶突然眯起眼睛,“又是问开荒又是问修屋,小妮子该不是…”她凑近嗅了嗅,“莫不是夜半去乱葬岗摸金了?”
白一一差点被口水呛着——天地良心!虽然确实有人干这缺德事…
“是…故人的物件…”她摸着鼻尖,眼神飘向房梁,“留着也是落灰……”
“放屁!”陈阿奶的篾条“嗖”地横在眼前,“赔礼的物件也不能…”话突然卡住,她盯着白一一黑白分明的眸子,长叹一声:“当真不悔?”
少女抬起头,看到妇人乌黑发丝间冒出的星星白茬:“阿奶,有些东西…”她轻轻握住对方骨节分明的手,“就像种子,埋在地里比揣在怀里强。”
……
许是不用睁眼就愁银子,这一夜,白一一头回睡得这般踏实,连梦都是暖烘烘的。
鼻尖窜进粟米粥的香气,竟然一觉睡到了天大亮。
白一一“噌”地起身,眼前一黑,缓了好久。
M的,起猛了。
白一一骂骂咧咧起床,开始了这忙碌的一天。
“姐姐,”白一一一脚刚迈出门槛,金花顶着半脑袋炸毛就扑了过来:“姐姐,你醒了?阿娘说你这几日太累了,让我们不要吵醒你,你睡得好吗?”
白一一心下一暖,揉了揉她左边细软的炸毛:“去拿个竹凳来,我给你梳这边儿。”
晨雾还未散尽,白一一顶着鸡窝头坐在檐下给细软塌小崽儿编辫子。小丫头头发细得像初春的柳丝,在她指间绕来绕去。最后一截红绳刚系成蝴蝶结,院门“吱呀”一声——
“淑婶婶来啦——娘——”细软塌一嗓子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晨光中,淑娘的身影瘦得像根芦苇。她臂弯里的篮子盖着靛蓝粗布,手指在把手上紧了又松,骨节都泛了白。
“一丫头…”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晨露,“家里鸡争气,下得多了些…”掀开布角的手微微发抖,“若是不合用,我、我这就…”
白一一接过篮子,阳光正好照在蛋壳上,映出淡淡的粉晕。“哎哟!”她故意提高声调,“淑婶子这鸡蛋——”指尖轻点最大的那颗,“怕是偷偷给母鸡喂了仙丹吧?”
淑娘紧绷的肩膀忽然一松,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白一一趁机凑近:“正要跟您说呢,往后有多少收多少…”突然学着小花儿的腔调,“就是下出个金蛋来,我也照单全收!”
直到淑娘的身影消失在晨雾里,白一一还盯着手上这颗鸡蛋发呆。王氏从灶房探出头:“看什么呢?”
“我在想…”白一一捏着鸡蛋对着朝阳照,“淑婶子和您去集市时…”蛋壳透出朦胧的光晕,“该不会是一个红着脸低头,一个躲在人后头吧?”
正忙着将淑娘送来的蛋和自家蛋汇合的王氏,手里的鸡蛋“咔哒”一声撞在一起,她脖颈瞬间漫上一片红晕,王氏用沉默代替回答:什么都没听见。
“哎呀!”吃完朝食正在院中慢悠悠吸朝气的白一一急呼一声,似是突然间想起什么,匆匆冲入灶房,掀开角落里竹箅上的纱布。麦子们已开始吐出一点点嫩芽,纱布上还带着水汽,白一一微微松了口气。
“婶子——”白一一幽怨的尾音拖得比晒衣绳还长,“您就眼看着我……”
王氏轻柔的嗓音拂过:“早上想跟你说来着,淑娘来送蛋,我就给忘了…”说完,自己先抿嘴笑了,眼角弯成月牙的弧度。
白一一心口一噎,温柔刀杀人于无形啊……
“丫头——!”陈阿奶的嗓门震得院外麻雀在树上劈叉,人还没见影儿,先惊飞了院里啄食的芦花鸡,“是谁天天念叨着要上山?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