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还未在城门前停稳,车板便传来“咚”的一声闷响——两个身影已迫不及待地跳了下来。
“阿义家的!”牛老二慌忙拽住缰绳,黝黑的脸上泛起些许红晕,“今日地里活计多,俺就…”
“晓得的,牛叔路上当心。”白一一利落地截住话茬,顺手将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
老牛似是感知到即将返程,欢快地打了个响鼻。牛老二搓着粗糙的大手,又忍不住叮嘱:“你们可要早些…”
“知道啦——”少女拖着长音回首,逆光中扬起的手臂像株迎风的小柳枝。城门口的人流很快将二人的身影吞没,只剩牛车吱呀呀地转了个弯,在青石板上碾出两道湿漉漉的车辙。
晨光熹微时,集市入口,胥吏腰间蹀躞带挂着铁算盘,每收一枚钱就拨一粒算珠,叮当声吓得卖菜老农直缩脖子。王氏捏着三个铜板的手指微微发抖。她将铜钱排在胥吏粗糙的掌心里,接过税牌时,像接过什么易碎的珍宝般小心翼翼。
白一一背着空背篓跟在她身后,看她在熙攘的市集里寻了处空地,利落地将两只背篓底对底摞好。上层背篓里,几十根晶莹剔透的琥珀色、胭脂红、松柏青三色棒棒糖稳稳插在陈阿奶编的竹托盘上,像等待召唤的将士一般严阵以待,透过粗麻布隐隐在晨光下闪着莹莹光泽。
白一一刚把糖匣挂到王氏颈间,就见她的脸“唰”地红到了耳根。
“婶子……”
“我晓得。”王氏轻声打断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糖匣边缘,“这事对你来说容易,对我却难……可我想试试。”她抬起头,眼神柔软却坚定,“总有一天,我能行的。”
“加——”白一一差点脱口而出的“油”字在舌尖转了个弯,变成明快的笑意:“加把劲儿婶子!您肯定行!”
话音未落,“这是啥稀罕玩意儿?”旁边摊位的青衣妇人突然凑过来,大嗓门震得王氏一激灵。
王氏攥着糖棍的手紧了紧,“这是…这是能带来福气的棒棒糖…”她取出红如意和绿兔子两支糖,“如意保佑事事顺意,兔子护佑孩子平安…”
妇人眼睛一亮,又很快黯淡:“这得老贵吧?东街糖画最小的都要三文…”
“不贵的!两文一个…”王氏急得直摆手。
“两文?”妇人嗓门陡然拔高,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那俺要个红的!日子就得红红火火!”说着把两枚还带着体温的铜板拍在王氏手心。
王氏怔愣了片刻,发现掌心的两枚铜钱竟比刚煮沸的粟米粥还烫。郑重地将红如意递过去,王氏温柔一笑:“咱们往后的日子都红红火火,顺心如意…”
这动静引来不少围观者,人群渐渐围拢。
“咦?这就是昨儿街上那些小妇人说的‘文曲星’吧”,一位中年妇人指着一支糖问。
“是…文曲星保佑家中学子——”
“——来十个!”
王氏的介绍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正是昨日那位银簪妇人。
“姐姐这么早就来买菜呀?”白一一笑着凑近,压低声音,“十个怕是一时吃不完呢,这糖要吃新鲜的才好,我们天天都来…”
银簪妇人噗嗤一笑:“你这丫头,怎么还往外推生意?”妇人笑得竹篮里的青菜直颤,“今儿家里来客,正好让孩子们开开眼!”她指着篮中鲜货,“连鱼都备下了。”
“那姐姐随便挑,今日新出了胭脂红和松柏青两种颜色,都是两文,”白一一抽出一支糖,神秘兮兮道,“这支红色文曲星先给您留着,保准您家小郎君鸿运当头吉星高照!”
“哎哟!”妇人笑得眼角的细纹都深了几分,“借你吉言!”白一一麻利地包好十支糖:“姐姐记得到家就取出来,天热容易粘。”
“不妨事,转眼就分没喽!”妇人接过油纸包,忽然压低声音,“明儿还来不?我家小姑子后日做寿…”
白一一目送她远去,嘴角抽了抽——谁能想到有人一次买十支?刚在集市上买的油纸,原是准备过两天给葡萄酒瓮密封的油纸,没想到竟在这里派上了用场。油纸包糖看起来实在不美观,回去得让陈阿奶赶制些像样的小糖托不可——白一一绝不承认是因为油纸太贵,绝不!
人潮渐退,王氏拉着白一一到一旁,激动得声音发颤:“这才一会儿功夫,十六个!”“婶子真厉害!”白一一眉眼弯弯,“昨儿教的吉祥话,您竟记得一字不差…”
“大妹子,收钱!”中年汉子的吆喝打断二人。阳光下,他粗糙的大手里躺着两支晶莹的糖,身后两个小娃娃眼巴巴地望着,馋得直咽口水。
“您慢走。”王氏这才发现,以前摆摊有人问价,总被人当成哑巴的她,如今也能直视对方眼睛,让人心甘情愿掏出铜板了。四枚铜钱叮当入袋,入耳声格外清脆。
“你去忙吧,这儿交给我。”王氏解下糖匣,仔细为白一一挂上,“早些回来,集市口碰头。”
白一一眨眨眼,突然从怀里变出支小巧的竹哨塞给她:“要是遇上难缠的,吹这个,我跑着回来。”少女灿烂一笑,转身没入人群。那轻快的背影,活像只振翅的灰雀。
“文曲星高照,保小郎君金榜题名~”
“满月糖团圆,家和万事兴~”
“如意糖一含,心想事都成~”
“这鱼纹糖啊,年年有余庆~”
“红色旺财运,绿色保平安,琥珀堆金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