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一过,春寒更为料峭。
京中的绵绵细雨淅沥下了数日,连呼吸都沾染着潮润。
月思朝撑着伞,长睫轻垂,小心翼翼地往城门处走,可水色的裙摆上还是不慎被路过的马车溅了星点春泥。
好烦啊。
这是她开春刚得的唯一一条新裙子,还是用自己赚的钱买来的。
若不是旁的衣裙皆浆洗了未干,她万万不愿在这样的天气把新衣裳穿出门。
她微不可见地颦了颦眉,抬眼往不远处望去。
这般阴郁的天气,连平日最热闹的东市也行人寥寥,可城门处已聚了不少百姓,正翘首以盼那位声名赫赫的武安侯凯旋。
武安侯慕昭,十六岁时仅率百人突袭河谷,斩获敌军主将项上人头,自此一战成名。
数年过去,诸如此类的功勋更是数不胜数。
据说,他虽是骁勇善战的武将,却偏生得一副俊美无双的好皮囊,眉目如画,是京城万千闺秀的梦里人。
但这些和她皆没有什么关系。
她不过是五品文官家的小庶女,小娘又早已遭了父亲厌弃,在嫡母手下讨生活已足够艰难,莫说王公贵族,甚至连朝中重臣的面都不曾见过。
而慕家可堪与皇帝共治天下,与她几乎称得上是云泥之别。
月思朝唯一的好处便是拎得清,从不会生出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今日来城门处凑这个热闹,乃是因堂姐月姝瑶知晓她私下里靠帮人撰写东西赚些银钱,便特赠了她一只连珠纹金镯子,求她将那夜与慕昭的绮梦写成话本,好留着时时回味。
可月思朝从没有见过慕昭。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落笔,想着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收人钱财,自当力求真实,也该亲眼见一见他究竟是何种模样。
细雨渐停,她选了棵离城门稍远的柳树站定,收了伞支靠在树干边,便听城门口陡然热闹起来。
是慕昭要入城了吗?
月思朝好奇望向人声鼎沸处,还未来得及看清什么,忽掀起了一阵邪风。
柳枝摇曳,荡起了她本就沾染了尘泥的衣摆,本好好搁在一旁的伞被腰边系着的丝绦缠带一番,“啪”地一声躺在了地上,骨碌碌地往正前方的大路上滚去。
遭了!
月思朝心中暗道不好。
这是她们房中仅剩的唯一一把好伞,若是待慕昭的马队经过后再捡,定会被踩烂了!
左右他还未进城。
她没有犹豫,闷着头往前小跑几步,逐伞而去。
许是她弯腰捡伞时离地面近了不少,被人群喧嚣压过的马蹄声终于清晰起来,且在她耳畔逐渐放大,仿佛下一瞬便会悬在她脖子上,然后把她的脖颈当场踩断。
现在跑怕是来不及了!
月思朝骤然回神,当机立断蹲身抬手,用伞护住了头。
闭眼间,她觉得整个人隐入一片晦暗之中,只能听见勒马的“吁”声顿时此起彼伏,终于压过了鼎沸的人声。
周遭不知何时安静下来,只剩一颗劫后余生的心大张旗鼓地吵嚷着,伴随着几声轻踏在地面上的细碎蹄声。
她从臂弯里心有余悸地抬起脑袋,只见一位黑衣劲装的男人高坐于马背,白而修长的手指攥着缰绳,额角碎发裹挟着雨气,正乖顺地贴在昳丽矜贵的面容上。
金鞍玉勒,眉目如画。
传闻果然不虚。
月思朝失神了一瞬,心中瞬时有了该如何下笔的灵感。
她果然没有赌错,被百姓称之为“武神”之人,又怎会伤及她的性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