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肃真是很少看到自己这个沉默寡言的护卫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竟轻轻一笑。
“想问什么?”
亭松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无声地摇了摇头,因为他知道自己开口问,就是僭越。
可裴肃却了然道,“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我非得在她面前做足这个坏人。”
裴肃一边说,一边挪了步子走到露台一侧,看着楼下那抹跑入暮色中的倩影,裙摆荡漾,泛起青石板上残留的涟漪。
“如果我告诉她,周颋已经查到了平安,按着她那个性子,未必能按捺得住。这个弟弟,她看得比命还重,那么把他放在周颋手里,还不如放在我手里。”
“那您也不用和沉玉姑娘说反话吧。”
亭松只是觉得自家主子这一巴掌有些白挨了。
但裴肃闻言,眉眼皆冷。
“周颋的动作,比我预计的还要快,贤王的胃口,也比我们看到的都要大。周颋查不到我和岁岁在余县的事,是因为我比他快了一步,且他的手也伸不到那么长。但是在京陵城就不一样了,在这里,我若真和周颋对着来,未必有胜算。既然如此,不如让她安安分分地做好周颋的棋子,还暂时安全些。”
“那陈小弟那边……”
“修缮扩建藏书阁是个慢活儿,那之后殿下还要组人编修《承平大典》,这是殿下主持的文治大业,我铺个路就是顺手的事儿,就看陈平安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他从来都不是走一步算一步的人,落子思全盘,一直都是裴肃的处世之道。
他很清楚,周颋深谙权谋,却也不可无视天规。
一个小小的陈平安,生或死对周颋而言不过如捻碎一只蝼蚁般轻而易举。
唯有把他不着痕迹地放在太子眼前,方可暂保平安。
亭松闻言不语,只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沉玉姑娘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主子的一片用心良苦。
另一边,回宋府的软轿上,沉玉一直低着头,盯着自己微红的右手掌心发呆。
她人已经离开,可甩裴肃那一耳光的震感犹在。
但是此时此刻,沉玉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没了方才两人独处时的那种羞愤交加,她忽然觉得,裴肃的做法其实很不妥。
此人利己,若以商贾为喻,裴肃就是那个从来不做亏本生意的人。
而陈平安有几斤几两,沉玉也很清楚。
并非她看轻弟弟,但是,一个从乡野村居入京的孩子,没靠山没银子,全凭勤奋苦读,想要出人头地其实很难。
沉玉相信弟弟能吃苦的奋劲,但仅凭这个,根本不足以让他能进藏书阁干活。
况且按照柯覃的说法,裴肃要求每招用三十个寒门学子,便给一箱前朝大儒批注的孤本。
前朝大儒批注的孤本,沉玉就算不看,也知道有多贵重。
若说裴肃只是为了拿捏住陈平安从而可以钳制住她,那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但或许,让平安进藏书阁,真的只是顺带呢?
沉玉一路胡思乱想,待软轿行至宋府时,她只觉得头都有些疼了。
不一会儿,轿身稳稳落地,轿夫掀开帘子后对她道,“二小姐,正门前停着燕国公府的马车,管事的怕冲撞了,让您从偏门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