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爱吃栗子,还挖心挖肺地制作了一张《栗子百吃食谱》。她没?想到,这天底下,居然还有不吃板栗的?人?
那真是暴殄天物了。
新鲜出炉的?栗子糕,可是最香甜、最软糯的?美食,她一年四季都?少?不了与之相伴。
她到今日才不知,他从来不吃她留的?食物,难道她从未想过原因?以前,也从来都?不问彭女官?
太子殿下明明用了早膳,这会儿却开始胃疼了。
他捂住胃,将肘撑在红案上,却不想被太子妃瞧见了感到沮丧,将唇角往上挑了一抹新月般的?弧痕:“师般般,无事的?,孤看?着你吃。”
听他说不喜欢吃栗子,想必是讨厌吃吧,在他面前吃这个也不太香了,师暄妍只?尝了一口?葱醋鸡,便蹙眉放下了乌木镶银的?箸子。
“这葱醋鸡做得有些甜了。殿下,阿兄怎会突然调任回长安?是京中,出了什么事了么?”
此时在画春堂上,不宜议事,宁烟屿单手支颐,映着日色的?目光显得无比柔煦:“回房中说。先用膳。”
师暄妍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想到面前的?男人不吃栗子,看?其他几样菜里没?有栗子,便殷勤小意地替他的?碧玉小碗里夹了几箸子的?寒食饼,教他吃了垫垫肚。
宁烟屿却道:“我在率府用过了,你用吧,我看?着你用。”
两人相识已久,可师暄妍与他共膳却不多,用膳时总是放不开手脚,吃得慢条斯理、吃得温文矜持,仿佛生怕自己吃相不雅,被郎君嫌弃了。
他大抵不知晓,她是从小在江家?长大的?,在江家?,江晚芙被送走以后,江拯夫妇也没?了耐心教她淑女的?规矩,每日送到她房间里的?饭蔬,也很是清淡,几乎看?不到荤腥。
小时候吃的?最美味的?食物,就是对街上大清早便开始叫卖的?栗子饼,那热气腾腾的?栗子饼,真是香飘十里,隔了两条巷子,还能散到家?里来,她拿着过年时韩氏给她留的?几枚铜钱,上那儿吃了两次。
被韩氏抓了之后,她便没?有钱了,只?能日日闻香解馋。
后来摊贩挪走了,栗子饼的?香味消失在了对街尽头。
栗树年年郁郁葱葱,那时光却早已驾乘黄鹤飞去,一日千里。
后来改善了日子,她见到美味佳肴,便如入宝山,食指大动,恨不得狼吞虎咽,只?因顾忌淑女的?身份,便要极力掩盖自己的?本性,不露丑态。
毕竟吃相丑陋,是一件很丢人的?事。
她的?这些规矩,大部分都?是在洛阳折葵别院时,惹烟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手把手教的?。
她怕学得不好,在太子面前,多少?还是班门弄斧,献丑了。
可她也不知晓,能对案而食,在袅袅烟气之间,看?她餍足地享用平常粥饭,于习惯了波澜壮阔、诡谲人心的?宁烟屿而言,更是奢侈。
这里往昔是行?辕,如今是使他能够短暂地从汉王谋逆的?无尽繁琐之事当中抽离,享用这片息宁静的?桃花源。
只?要看?见她,他的?心便拨了冗,涤尽尘埃。
回到寝房,他才向她说起,关于为何调任她兄长师旭明回京的?缘由。
“汉王在关中一直有一支私军,是当年他与阿耶一同举兵勤王时,阿耶一时不慎心慈手软留下的?后患。汉王有这支军队安插于长安后方,便如一柄架在长安脖颈上的?利刃。这些年,汉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假意于封地巴蜀屯兵,广募折冲府,实则暗中向汉中旧部输送军力,现在,这柄利刃淬火发硎,重?绽锋芒,已经锐不可当。”
师暄妍不懂行?军打仗的?事,她忧心忡忡:“汉王的?这支军队,大概有多少?人马?”
一旦汉王举兵发难,朝廷的?军队,能是其敌手么?
宁烟屿道:“不多,两万。”
两万人马是不多,但若这两万人只?是前菜,巴蜀后方还源源不断有军队补给,汉王的?大军浩浩荡荡,犹如蝗虫过境,片甲不留,要取下长安,也并不是毫无胜算吧?
宁烟屿勾唇:“北衙禁军皆在我手,京畿近处也有平阳、汉阴、天水三地,可以调兵遣将,唯一尚且不足的?一点,便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你阿兄是其一,连同封墨在内,孤已尽数调回长安,这一战,师般般,毋庸担心。”
师暄妍既不通长安政局,亦不谙调兵遣将,只?有一把力气和?不畏死的?胆气,自忖还有几分过人之处,没?有让宁恪听到那声“哥哥”,她从别处予了他想听的?体己话。
只?见小娘子拎起粉拳来,胜券在握,明眸清湛,宛如秋水剑的?刃身闪过窗前的?炽烈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