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弯腰在旁边指点:“疏灰是练心,考验定力,不可急躁,要缓和着来……”也不知是不是武将惯用刀剑的缘故,还是他有意为之,那香灰总打不散,一块块凝结成团。肃柔是个聪明人,自然要在官家面前表现与他的亲近,便捉住了他的手,缓缓带领他拌匀了香灰。
站在一旁的官家看着,脸上虽带着笑意,眼睛却慢慢凉了下来。
第二步是埋炭,这一步并不太难,赫连颂倒是可以自己完成。到了第三步压香灰的时候,他便借机表现起来,抬眼看看她,狡黠道:“这压灰据说最难,我控制不得力道,你可要帮帮我。”
肃柔瞥了他一眼,“不是都说你能百步穿杨吗,压灰有什么难的,竟难倒你了?”嘴上说着,取了灰押递给他,照例细心叮嘱,“左手执炉,右手执灰押,慢慢转动香炉,边压边转动……不可压得过实过紧,否则炭火无法燃烧。”仍旧扶着他的手来教授,吐气如兰地在他耳边指引,“将这灰堆压成一个锥形,便于在顶端开孔。”
夕阳斜照,落在庭院,一片恢宏,这样的景致下,若是没有第三个人,倒是一派和谐的气象。
官家的唇角不再仰起,只是好整以暇看着他们刻意在他面前展现琴瑟和鸣,这一刻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现在算是成功呢,还是不成功。
到了开火窗这一步,一支香箸上下落了两只手,肃柔轻声道:“火窗的大小,关乎香炭升温快慢,大则过快,小则过慢。过慢香气不易蒸发,过快炭温太高,香气则会产生焦尾,本味就不纯正了。”
最后放上那块砂锅底磨成的隔火片,再放上沉檀香,恭敬地将香炉呈给官家,请官家品香。
官家重新浮起笑脸接过来,不知怎么,今日这香闻着有些刺鼻,也不敢细嗅,就传了回去。
他们倒是很乐在其中的模样,可见他的到访,又给了赫连颂一个亲近佳人的机会。
差不多了,再也看不下去了,官家站起身道:“天色晚了,再不回去宫门就要关了。”说罢看了赫连颂一眼,“介然,你送我到门上吧。”
赫连颂道是,上前引路,官家顺手拿起那把伞,走了一程回头看,肃柔呵腰站在台阶前恭送,他笑了笑,对赫连颂道:“我看张娘子对你的态度好了许多,看来你就要功德圆满了。”
赫连颂在好友面前,依旧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压声道:“这次多谢官家相助,原本她是打算退亲了,亏得官家出马力挽狂澜,才有我的今日。”
官家扬了扬眉,“她现在,果真心甘情愿答应嫁给你了吗?”
赫连颂讪讪道:“这不是退而求其次才答应的吗,不瞒官家说,我真担心她退了亲去做女冠,好好的姑娘,要是因我的算计弄成那样,那我将来拿什么面目去见张侍中呢。”
官家慢悠悠点了点头,“所幸她没有,否则我也成了你的同谋。”
赫连颂轻舒了口气,伴着官家走到马车前,很有些推心置腹地说:“良缘得来不易,我今后一定会对她好的。”
官家回头望了他一眼,“其实这样的好姑娘,你不应该骗她。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被她知道了内情,她会原谅你吗?”
赫连颂心下微微一顿,复又扮出个笑脸来,“只要官家不透露,她就不会知道。”
官家没有再说话,搭着内侍的肩头登上了马车。临行前知会了他一声,“近期积石军要向河州调遣兵力,明日你与内阁一齐商讨出个计划来。婚姻大事要紧,朝廷大事也要紧,可不能顾此失彼,忘了肩上重任。”
赫连颂应了声是,退后一步,目送马车缓缓穿过竹林。
车上的人将刚才得来的陶制隔火片掂在指尖,那微微下凹的底部像个漩涡吸附着他的指腹,想起刚才他们故作恩爱的样子,他就觉得可笑。
赫连颂说得没错,张肃柔确实是退而求其次了,如果让她知道自己落进了圈套里,恐怕也没有闲心追究官家到底喜不喜欢她,只会一门心思对赫连颂深恶痛绝吧!
那厢赫连颂返回园内,心哪能不知道官家的心思愈发活络了。上次他上艮岳拜会他,不过想让他适当地催逼一回,可没让他隔三差五来了园。一个男人这样惦念不舍地频频出现,若说是演戏,那也太真太尽心了。
只是这些隐秘的事,不便让肃柔知道,进去仍是原来的样子,先去看那香炉,嘀咕着:“哪有人讨好姑娘送这个的,官家真是不走寻常路。”随手撂在一旁,他又回味起了刚才那番动人的亲近,欢喜地含着笑,在地心转了两圈,心道有些事装是装不出来的,他的未婚妻应当对他有些感觉了,能够靠得这样近,操着那么暧昧的语调……现在已然如此,婚后是何等甜蜜,简直让人不敢想象。
肃柔看他自得其乐,就知道他脑内八成又演绎了一出大戏。也不去管他,垂手收拾工具,一面道:“刚才是权宜之计,唐突了王爷,你别往心里去。”
他却说:“怎么能不往心里去,不光往心里去,我还要铭记一辈子……这是二娘子第一次这么亲近我,这么温情地与我说话,官家看了,已经气得快冒烟了。”
这话如今不能说是半真半假了,是实实在在地,他感觉到了官家心境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