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上凛向盘龙港管事的小吏们要来了张十四家船只申报的路程和船只的大致模样,即刻便带人乘船一路一路去追。
江州,江州……
他只能先追到张十四的船,看看贺妙宝在不在船上,然后才能继续考虑她有没有中途下船的可能性。
方上凛这样的边疆重臣无诏本该不得随意离京的,但是这会儿他也顾不得脖子上的脑袋,只能咬牙递了一封请死的奏章入宫,然后带着几个亲随轻装上阵,乘着快船一路南下,按照张家船只的路程去追他们的船。
这一追,就是足足十日。
直到十日之后,在怀州一带,他才隐约寻到了张十四家船只的动向。
方上凛乘船追在江面上,有沿途用小舟向过往大船兜售饭食和蔬果,一艘小舟上的人便告诉他说,拐过了前面的那道峡谷,就是张家的船,他们方才看见船只的影子了。
“你们为何不上前售卖吃食?”
这一日的天气极差,江面水雾朦胧,秋寒刺骨,若不是离得近,几乎听不到两船之上人说话的声音。
方上凛寒声问过,那小舟上的两个汉子连连拱手又摇头:
“大人,您没见是要变天了么?眼见就是雷暴交加的时候了,江面还要再起大波大浪,恐怕张家那样的大船能不能立得住都难说,何况小人们这样的小舟,咱们是贪生怕死的,还有妻儿老小要养活,这样的天气,如何敢久留,这便告辞回家了。”
两个汉子一面说话一面摇奖远去,另一人扯着嗓子对方上凛喊道:
“大人,观您也是富贵之人,只是恐怕不知水性的深浅,小人劝您一句,您还是快些掉头回去吧,别再往前走了!那张家是不知死活,他们船上恐怕拉着私盐,想要躲避官府查货,所以冒着这样的天儿还要赶水路。您是富贵人,不贪这一日两日的辰光,不若避一避才好……”
“在前面就是十几里的峡谷峭壁,是出了名的一线天,船若是翻了,人落了水,连个上岸的地方都没有的……”
“这些年多少船在这里翻了……”
方上凛却只是微笑,他从箱笼里取出一枚厚实的银元宝,站在甲板上远远一扔,掷在了两个汉子的小舟上。
他拱了个手,“谢过二位兄长的提醒了。”
两个汉子见他不听劝,到底叹气,接过那银元宝向他遥遥作揖:“愿大人一路顺风!”
江面若如波涛,因为水雾弥漫,一时竟然望不到头,叫人只觉得仿佛身处无边无际的无妄海中。
不仅那两个汉子如此规劝,连方上凛的亲随也小心地道:
“侯爷,您还是回去吧,侯爷大可下船跟那两个汉子的小舟先上岸,夫人留给咱们去追就是了。侯爷,您是朝廷命官,万万不能冒险啊!”
这样的天,谁看了都会发怵。
天上乌云越来越厚密,云层之中隐隐有闪电劈过的影子。
方上凛让所有的亲随都跟着路过的其他小舟全都回去了,唯独一个本地的老船夫驾驶着这艘快船和他一起去追张十四家的船。
这老船夫今年五十有三,家里有一个老妻和两个待嫁的女儿,前年刚死了儿子,如今是一贫如洗,妻女三人出入无完裙。
老船夫主动提出愿意出生入死为方侯驾船,代价是方上凛给了他足足五十金作为报酬,假如他死在今夜的风浪里,方侯府上的下人按照契约会再给他的妻女补贴一百金。
他在风浪中高歌着本地的乡谣,又道,“这辈子能给侯爷干这一票,当真是值得透了!舍上这命也甘愿!咱们这里哪一年哪一月没有船夫水手死在水里的,同是一死,我还给婆娘和闺女挣来了一辈子的保障!”
五十金,实在是足够了。纵使他留着命活着,三辈子也挣不到这样的钱财。
方上凛命他驾船再快一些,在风浪来临之前彻底追上前面张家的船只。
老船夫高喊了一声“得令”,急速在水面上驶去。
不多时,当船只在峡谷中走了过半的路程之后,天上忽然是大雨瓢泼,风高浪急,江面上水浪翻涌,峡谷两岸的树枝乱石都被卷了下来,在空中飞舞着。
一切看起来都宛如人间炼狱。
方上凛自始至终巍峨不动地立在甲板上,死死盯着前面张家的那艘大船的船尾,目光逡巡其上,寻找着自己想要看见的那个身影。
这样的天气里,整个江面上都只有这一大一小的两艘船只,无疑是引人注目的。
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前面张家的船也注意到了后面跟着的这艘快船。
张家人以为是官府的人过来追查,连忙派人悄悄到船尾去仔细观察,一面又命水手继续拉大船只的速度,想要甩掉后面的这艘船。
——他们的船上走了不少的黑货,是没有缴纳税款的,倘若一时被逮到,对于船东自家来说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所以行船多年以来,他们都习惯了咬咬牙在天时不好的时候赶路,甩掉官府沿路设置的检查过路商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