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有点后悔自己在浴室门口的提问,自己的兴师问罪,或许正戳到了某个隐秘的痛脚。
这样想着,唐沢裕微微垂下头。
身高的差距下,他其实很少从这个俯瞰的视角看琴酒。长长的睫毛遮住瞳孔,也因而看不见那双墨绿里沉淀的神色,只有高挺的鼻梁,额头轻轻地抵在他身上。
长长的银发垂落一缕,又在静电的作用下,悄悄蹭上唐沢裕的睡衣。
琴酒阖上眼,只用视觉之外的其他感官体味着怀里的人。他辗转过几处旅馆,身上还残留着一点劣质香精的气味,这些味道被家里的沐浴露冲淡,已经快闻不到了,却还是有几绺顽固不散,牢牢地停在那里。
像某种难以愈合的裂痕。
时钟在无声中走过一格,琴酒轻轻地放开了他。
……
唐沢裕逃也似地从主卧出来,到了卫生间才注意到一个问题。
吹风机该放在哪?
他是从洗手台上找到的它,但这里显然不是吹风机日常摆放的位置。
唐沢裕拉开水池下面的橱柜,在角落里看到一个铁制的置物架,圆形的收纳口,正好能将吹风机稳稳卡住。
走出卫生间后,他却没返回主卧。
他还不知道怎么处理自己复杂的心情,似乎有两方相悖的势力在脑海天人交战,相反的冲动你方唱罢我登场,而他也在这样的拉锯下进退两难。
距离生物钟起效还有半个多小时,唐沢裕在门口犹豫片刻,最终转进书房。
——他之前书桌的角落发现了两张照片,思考的过程却被浴室的水声打断,紧接着就一路耽误到了现在。
趁琴酒在身边,他的一些疑问也能得到解答。
书桌是一个分层式的设计,主桌旁边是一张小桌,桌面又低了几十厘米,一共放着两把椅子。
唐沢裕在中间的那把上坐下,顺肌肉记忆拉开抽屉。就像在记忆里七年前的警校宿舍翻找线索一样,他也同样在抽屉里看到了那本黑色的牛皮笔记本。
与七年前相比,笔记本的内页又被撕去不少,与厚重的封面相比,拿在手里的质感几乎是轻飘飘的。
笔记的内页却不再一片空白。
?
唐沢裕莫名从那狂暴的删除线里看出一点自暴自弃的意味,他还不知道这之间发生了什么,只好又往后翻了一页。
后一页的笔记纸,草草写上了几个地点。
杯户公园
安康小区
米花银行
在他翻过一页同时,身侧悄悄地多了一个人,琴酒无声地拉开椅子。
他没有打扰唐沢裕,静悄悄坐在一旁。小桌的高度正好够他将手肘放在上面,这样的情景一定出现过很多次,因为他手上自觉拿着一本书。
唐沢裕的思路被打断一秒。
其实看到这里时他已经渐渐有了预感,视线回到纸面,继续往下,最后的一行字果然是:东都环状线。
唐沢裕轻轻地出了一口气。
回家前经历的所有事,几乎都被他自己未卜先知地记录了下来。
第一个想法被证实了,部分事件的发生,果然是他自己提前安排好的。
其实复盘下不难发现,很多事情的祸根早已在好几年前就悄悄埋下。它们如附骨之疽般潜伏在这片土地上,后续的事件只是一个导火索,仅仅恰到好处地引爆了它们而已。
可在潘多拉的回溯下,想要排除掉这些隐患却易如反掌。
就像森谷帝二的事件,归根结底,这就是一个高功能反社会的强迫症糟老头子。提前解决这么一个人,唐沢裕能拿出不下十种完美犯罪方案,只要他不存在,唐沢裕也不至于在环状线上挨饿了一个下午。
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因为这些全是放出长线的饵料,目的是钓出一条更大的鱼。
杯户公园及后续的红黑交锋,是为了将赤井秀一这个心腹大患踢出红方阵营,这是必要的准备工作。少了赤井秀一与FBI的情报互通这个最大的变数,后续的事件才能如期按安排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