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动作背后代表的隐藏含义,几乎让他难以在那一刻深想下去。他张了张嘴,却半天说不出任何话,像一条被驯化得很好的狗,主人的一个眼神就能从四肢到尾巴末梢都兴奋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某种青涩的、不顾一切的冲动,几乎要让他脱口而出,你在做什么?
冷静下来才最终放弃。
唐沢裕会承认吗?他穷极全部的想象都无法设想出他的回应,他承受不起被否认的结果。
就像跋涉了很久的旅人,忽然看到了一束光。
如果被告知那是假的,他会疯的。
所以他只是坐在那里,感觉上升的肾上腺素让身体从浅眠的状态脱出来。或许安静的时间有点久,唐沢裕突然出声道:“你怎么还在那里?”
黑泽阵一顿。
“一周了,”他仍旧盯着书,“你不是还有很多事?在我这里的时间够久了。”
从他翻过了那一页后,那本书还没有再往后翻过一次。黑泽阵本能地过滤了他话里催促送客般的态度,事实上,唐沢裕主动开口就是一件难得的事。
他有些无措地解释说:“有人在盯着我。”
“……”
“权力倾轧早已经白热化了,”黑泽阵道,“我不出面,才能继续引导他们狗咬狗。”
唐沢裕没出声,视线从书页上微微抬起,那一刻,黑泽阵直觉他是在犹豫要不要转过头。
但他最终没这么做。
探案集又被向后一页。黑泽阵坐在一旁,一瞬间很想说什么,让此刻看似平和的氛围延续下去。即使那本质是虚假的。浅淡的天光从天而降,雾一般洒落下来,像拢在唐沢裕背后一层浅淡的纱。
黑泽阵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开口的冲动。顿了一会,他突然问:“你想出去吗?”
他说的是自己的毕业典礼。
大学的最后一学年,已经只剩下论文要写。想要继续深造的学生,会在实验室主动帮忙,黑泽阵是他导师名下的学生里最出色的一个,却提交了初稿就不知所踪。
他在组织里搅弄风云,也的确成果斐然。校园在倾轧的范围之外,事实上,也根本不会有人想到某一位高层是大学生,这超乎所有人的想象范围。
黑泽阵斟酌着说了理由,他注视着唐沢裕的瞳孔,以期能从中捕捉到几分同意的迹象。似乎是极漫长的一段时间,唐沢裕叹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他幻听的话,那语气是近乎于妥协的。
但黑泽阵就从这一声首肯里获取了无穷的力量。他连续几天都露宿在外,昼夜兼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清了几波最为危险的极端分子。这无疑带来了极大的震慑,霎时间,交火最激烈的几处鸦雀无声,而同一时刻,罪魁祸首本人却走在毕业季的校园里。
黑泽阵扣着唐沢裕的手。
——并非紧紧地抓着手腕,而要更亲密,十指相扣的那种握法。紧贴的皮肉几乎令人感觉到一种火热的侵略性,可以最大限度地增大摩擦力,确保人不会就此逃走。
这条大道上来来往往有很多人,林荫与飘飞着落叶的白桦树。再往前几年,黑泽阵时常在出双入对的情侣间形单影只,现在他终于也牵着人,紧贴的身形却显示出一种古怪的狎昵。
他说起课程、实验,社团和节日。
以前唐沢裕过来食堂,也会陪他从这条路上走,不但会聊起每天的课,还有安全局无穷无尽的琐事、和他又钓到了哪里的鱼。
现在的距离比之以往贴近了很多倍,说话的另一人只剩沉默,黑泽阵却在这种单向的交谈中找到了一种怡然。
毕竟这对他而言的确是充满了回忆的一个地方,他藏起棱角,更蛰伏、隐忍或者说更成熟。
当他放低声调,不疾不徐地在他耳边陈述,吐气的热流吹过时,敏感的耳尖会生理性地红起来。
毕业典礼在主楼的草坪举行。
黑泽阵是今年的优秀毕业生,意味着从校长手中接过证书后,他要在台上一直等到合影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