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絮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之人。
两位面容相似的妇人紧紧依偎着,四只手交叉相握,昳丽的眉眼间如出一辙的急切忧虑。她们左右两边分别站着一个妙龄少女,身材苗条挺拔的那个着一身碧波似的青绿的衣裙,另一个鹅蛋脸上恰到好处地点着雀斑,圆圆钝钝的杏眼更衬得她小鹿一样率性天然。
巧的是,这两个亦是当初周南絮在天海镜学宫的同窗。高个的是苏见春,圆圆脸蛋的是钟遇夏。她俩是表姐妹,正好又同年出生,关系十分要好。平日里苏见春总是更谨慎冷静,待人疏离些,钟遇夏则热情开朗许多,同路秋早经常玩在一起。
至于间隔了一尺之距的那个中年男人,虽说棱角更分明、脸部线条也硬朗许多,然而仔细瞧瞧依稀能辨得其中与那两位夫人的相像之处。显然,他们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兄妹。
而脸色惨白、失魂落魄藏在他身后遮住大半身子的正是卫昭。
最后一个失神地看向自己被打落的短刀的,也是叫周南絮大吃一惊的,竟是老九。
她从王景安那边探听到了不少消息,可也不过知个大概,究竟有什么人掺和其中,又是谁在主导,为的究竟是什么,王景安是一概不知的。毕竟他一个普通人对这些了解多了,并非好事。
她用剑挑过王又安脱在一旁的外袍,轻轻一扬手,这袍子便恰好垂落在他肩背,裹住了他赤裸的上身。
周南絮斜睨着王又安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袍——他接过周南絮递去的外袍后并未直接草草披上,而是自觉取了全部上衣,从洁白柔软的里衣开始一件一件格外细致地穿上,就连先前不小心压出的褶皱都一丝不苟地抹平。
周南絮不由暗自腹诽他真是穷讲究。她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面前的一众人身上。
为首的那位夫人率先同她搭话:“你要什么我都应你,只要你莫伤我儿。”
周南絮简直气笑了:“你如今冠冕堂皇说这话有何用?若是我晚到一步,你儿子早就断气了。”
她煞白了脸,哽咽道:“我不过要取他的灵根,却从未想过伤及他性命。我是他娘,天底下哪个做娘亲的不爱自己的孩子?”
周南絮忽然想到周蕖,但周蕖爱她胜过一切,至于眼前这个妇人,周南絮情不自禁微微侧眸怜悯地看了王又安一眼。他敏感地察觉她的视线,竟还能从容淡定地对她一笑。见状,她不觉撇嘴,转头注视着卫昭。
卫昭自从那一夜他母亲去了以后,便再未回到原先的小院。她也不曾再见过他,更不必说还他的书了。
眼前这个卫昭同往常的模样大相径庭,哪有昔日翩翩公子的半分风采,冒犯地讲,倒不像活人,像个傀儡娃娃,魂不守舍地垂首,不知神游到何处。
周南絮见他这副可怜样,难得生出几分不忍。只是论起交情,她总是更偏心王又安一点的,只好对不住他了。她默默道了声抱歉,然后突兀地点出他名字,直言不讳:“卫昭,你要王又安的灵根吗?”
卫昭顿时脸色更苍白了,他强打起精神,可还是没什么用,依旧声音很虚弱:“我、我不……”
“阿昭!”方才一直冷眼旁观的中年男人忍不住厉声打断。
卫昭似乎吓得一惊,下意识倒退几步,身体不自觉摇摇晃晃,好像随时撑不住就要倒下。他乖觉顺从地低下头,将一张脸完全埋进阴影之中。然后双手握拳,胳膊无力地垂下,哑着嗓子,声音像从喉咙里拼命挤出来的:“要,我要。”
她不由自主去看王又安,他平静地凝视着这个表弟,半张脸掩在灯光下平添几分昳丽。周南絮暗叹一口气,深感这灵根害人匪浅,多少家破人亡、骨肉分离就是由灵根而起。
她出人意外地取出一本书,王又安看见那本书登时一怔,接着低低笑出声,他没想过她竟还完整保留着这书并且带入这幻境中来。
周南絮高声呼唤了卫昭的名字,卫昭闻声下意识抬头,只见一本书直直冲他脑门而来,他躲闪不及,无奈下便伸手去接。然而当他接过这书,看清封面的那一刻,久久郁怀于心的情绪终于化作一滴泪安静地砸在书页上。
周南絮再次重复了那个问题:“卫昭,你要王又安的灵根吗?”
接着不等他回答,她自顾自说道:“这书是我捡到的,王又安却叫我丢了、烧了,他说你肯定不会要了。我不信,因为这本地理志显然被主人十分爱护,每一页都平平整整,只有翻旧的痕迹。很抱歉我不经你允许就打开看过,还看了很多你勾画的笔迹。”
“说来惭愧,这般认真的模样,如我,只有从前钻研剑法的时候才有。我扪心自问,我是很看重我的剑的,换而言之,大概你也渴望着某日能跟随着地理志的轨迹将修仙界亲自走遍。故而,我想再问一句——”
“卫昭,你还要这本书吗?”
卫昭指尖颤抖摩挲着扉页的署名,“王又安”这三个字还不像现在这样写得龙飞凤舞,笔迹略显稚嫩朴拙,却工工整整看得出这人的用心。
那中年男人还要说什么,却被苏见春拦下:“爹,收手罢。这事从开始就是一个错误,拿表哥的命去填阿昭的运,实在是、实在是太荒唐了!我们不能这样对表哥,这对表哥太残忍了。”
他张口欲答,但对上女儿殷切恳求的目光,以及始终垂首一言不发的亲侄儿,包括他身后满心沉浸在自己回忆中的幼侄,他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很多,只是长叹了一声气,摆摆手,心灰意冷地负手倚在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