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父见他这副冥顽不灵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咬牙要当众请家法。祖父摆摆手制止,道:“王上倚重魏氏,留你一条性命。为免魏氏百年家业毁于一旦,家翁有两句话要提醒你,一君为臣主,二过刚易折。”“魏氏之所以在残酷党争中存活至今,只有一件事做得好。”“忠君。”魏沈浑身一震。年迈的祖父咳嗽,缓了口气,眼中流露出失望:“此去江州……少则十年,多则永无回京之日,足够自省。”他依然不懂,坐上马车后年仅六岁的弟弟追出来,他正在换牙,喊“哥哥”时漏风得变了调,他闷声不吭追马车,追出半里路,跑掉一只鞋,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大哭“为什么不带钦哥儿一起”。魏沈狠狠心,没回头,也没让马车车夫停下。一年后魏父爱妾在街头弄丢年仅七岁的嫡次子,魏夫人心伤卧床,一病不起。三年后祖父过世,丧讯传至江州,让魏沈不必回京吊丧,安心治水。他尘土满面,攥紧家书远朝京城方向“砰砰砰”三跪,涕泪横流。忠君之事说来轻松,做来却难。金銮殿上落针可闻。魏沈久久静默。“战场上的事臣一介草莽不懂,但元帅战败,连失多城,难辞其咎。况军中流言四起,涉主将勾连外敌,军心不稳。臣以为,需兵行险着。”兵部侍郎忙跨出一步:“王上,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自古以来——”他噤声。徐琮狰:“魏相觉得,寡人应该如何做?”“藩王蠢蠢欲动,虎视眈眈,一战胜而万兵忌。”“此战需胜,且要胜得风光。”魏沈俯身下拜,双手压在冰凉地砖上,起了一层薄薄的热汗。他闭了闭眼,想起那杯深夜的茶。名叫吉祥的太监躲开他的手,垂眼道:“奴才不是魏家人,奴才是是深宫中的太监吉祥,倒过夜壶,淋过粪水,做过人形烛台,被人碾断过小指,受过人情冷暖。如今日子不算好,也不算差。奴才没有家人,只有一个师父,做人不能忘恩负义。奴才要为他养老送终,让他在宫中安享晚年。”何至于此。“丞相若对奴才有亏欠,便帮奴才还一个救命之恩。”小太监挺直了脊背,因瘦弱而越发大的眼睛黑亮逼人。魏沈听见自己苦涩的声音:“什么救命之恩,你在宫中……竟是朝不保夕么。”小太监没有回答他,魏沈本身也知道问题的答案,不敢再问。于是他指甲用力嵌进肉里,眼里几乎沁出血泪来,凄凄追问:“你要我做什么?”“魏相。”魏沈蓦然惊醒,他喉咙干渴极了,在一片眩晕的光影中勉强定神。他到底出身魏氏,在极端压力的情况下依然口齿伶俐,逻辑缜密:“臣远走京城九载,曾碰见一个猎户。崇山险恶,方圆百里只有这一家猎户,受当地人尊敬。他年逾四十,家中有长子,次子和幼子。”“大胆!”徐琮狰:“让他说。”魏沈继续道:“他从十岁便开始上山打猎,技巧纯熟,每逢上山必满载而归。而长子青涩,天色渐晚时才拎回来一只缺胳膊少腿的兔子,次子更甚,手中只有野果,幼子往往空手而归。”“臣问他为何不继续打猎,他请臣喝了一杯粗茶,对臣说,他已将狩猎本领倾囊相授,长子缺少经验,次子跟在兄长身后,缺少机会,幼子少气力。”“狩猎之事残酷,猛兽当道,猎户众多。非技艺娴熟者无法立足,若三个儿子不尽快猎得猛兽,周边猎户将占据此一方山头。”徐琮狰眯了眯眼:“你在警告寡人。”
魏沈平静地抬头,凝视这个魏氏辅佐多年的无情帝王:“臣今日冒死进言,和多年前贬谪同样。臣有一句话要问王上,多年前王上告诉臣,假以时日,幼子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九年过去,朝中众人敢怒不敢言,私下诟病者众多。世子千金之躯,坐不垂堂,而徐氏治国以来每一任君王无不率兵出过征,此战胜,臣等心服口服,为臣为奴,绝无异心。”所有人都以为徐琮狰会暴怒,但他突然俯仰大笑。黎春来心中一凛——不管这仗打还是不打,都很成问题。自古以来没有王世子出征的前例,输了城池不复,难服民心。赢了功高盖主,君王忌惮。而他官小势微,此刻绝无说话机会。只得紧紧闭上嘴。徐琮狰赫然起身:“好一个魏氏。”“徐涧!”旭日东升,早朝的第一缕阳光照在首列青年身上。他衣摆上孔雀灿然欲飞,锋芒深藏冷淡眉眼下。“儿臣在。”徐琮狰忆起多年前的大寒天,他从接生婆手中抱过襁褓中啼哭不止的幼儿。他那样小,呼吸那样脆弱,脸蛋皱巴成通红的一团。他手足无措,怕一个亲吻就会弄伤他稚嫩的皮肤。钦天监对他说福泽降临,巫祝跪地三呼恭贺,祭司迈出鬼神殿。他还记得那一年春天的杏花,白如雪盖,浩浩汤汤淹没整座姜王宫。他是寡人此生最满意的继承人,这万里江山肥沃疆土,终有一日他会从寡人手中接过,千千万万百姓会跪拜匍匐在他脚下。徐琮狰仿佛透过他见到多年前的自己,他汲汲苦营这十八年,终归是为了这一刻。如同雄鹰将幼子扔下悬崖,如同此刻。“此战胜,寡人禅位;此战败,你不必回京,自刎谢罪。”朝野俱震。-萧重离有机会。他的机会在这一场战争胜利前,在徐流深出征前。“你从——”萧重离看看徐流深又看看谈善,他先天聪慧,且善揣人心:“你来自未来。”即使他接受能力再好也被砸了个七荤八素,冷风吹过,芦苇疯长。他很快明白事情关窍,后背被冷汗浸湿:“你知道徐涧会登上王位,你知道什么人会为他前仆后继地死去。所以你告诉我不必与他争的唯一原因,是结局不会改变。”三顾岭靠近皇城城墙,入夜,暮钟敲响,城门在眼前关闭。谈善没有回头去看徐流深的表情,他笑了笑,说:“是啊。”“我不信命。”萧重离放声大笑,“荒唐!”这是最后一个有能力与徐流深争夺的皇子,他死在徐流深班师回朝的宫变中。万箭穿心,他做了令徐流深恨不得啖他血肉的事。半月后登基大典,残暴的未来新帝将他五马分尸。生前富贵,死后一卷草席,湮没天地。——谈善其实难以想象,他到底做了什么。“你……”谈善头剧烈地疼痛起来,天地在他眼前旋转。彩色画面变灰白,他几乎要跌下马去。“不是要看月亮?”谈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