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画上的颜料越来越多,颜色越来越鲜艳,苏进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他紧紧抓着自己的膝盖,手指几乎陷进皮肤。
徐英和方劲松担忧地看着他,又对视了一眼。
壁画上,飞天的形象越来越鲜明,一个倒弹琵琶,一个吹着笙,红发如火,黑发如墨,翠琶如碧,对比极其强烈。
之前,苏进观察这幅壁画的时候,判断有5%的部分几乎是空白的,需要根据其它近似壁画的部分进行归纳设计。那时候他以为冯剑峰已经做好了前期的准备工作,现在他的工作充分证明了,是苏进想得太天真了。
他根本不需要去研究其它的相似作品,总结出图形的规律,他只需要“创作”就好了!
他画得兴起,直接一笔颜料就落在了空白部分,绘画了起来。那个部分需要填补的是一个飞天的左手,和另一个飞天的后脑发型。冯剑峰毫不犹豫地画了上去,苏进的拳头握得更紧了。
他画上去的左手结构错误,风格严重不符。填上去的发型更是如此,根本就不是飞天应有的发型!
他紧盯着冯剑峰的动作,脸色渐渐发青,最后一片灰败。
冯剑峰就在他眼前,把这幅珍贵的敦煌壁画糟蹋得一无是处。他这根本就不是修复,纯粹就是自我发挥的“创作”。他“创作”出来的飞天画像,已经完全失去了原先飘逸淡然的浪漫主义风范,变得极度艳俗、极度僵硬!
这就是他的修复!这就是当前整个文物修复界认同的修复理念!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苏进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愤怒,又像这么无力过。甚至加上以前的那个世界,他也很少有这样的情绪。
看着严重的错误被公认为正确的,看着珍贵的宝物在自己眼前被破坏,苏进无比痛心!
冯剑峰越画越是兴奋,他已经忘了前面发生的不愉快,一边画,一边对着下面讲解。
无论是下面的学生,还是台上专业非专业的学生,都听得津津有味。
一幅破旧黯淡的壁画变得如此“鲜艳崭新”,他们都觉得心满意足,大开眼界。
终于,苏进忍不住了,他猛地站起来,向外走去。
徐英和方劲松跟着站起来,小声问道:“怎么?”
苏进勉强冷静下来,摇头道:“没事,我出去走走。”说着,甩下两人,大步走了出去。
围栏里许出不许进,苏进很快就被放出去了。
围栏外面站着的学生早就散了一大半,现在还剩下一些,也津津有味地看着壁画由旧到新的变化,纷纷议论着。
绝大多数人没觉得冯剑峰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只有极少部分人在嘀咕:“咦?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现在这样没以前好看了?”
这样的意见马上就被打压了:“怎么可能?人家才是专业的!”
“也对哦……”
苏进走出名人广场,拐了个弯,走进了一条僻静的小路。
这里松柏高耸,地上马尾松的松针遍地,一个人也没有,非常安静。远处,冯剑峰中气十足的讲课声渐渐变低,最后完全消失。
周围安静了下来,苏进的心中却仍然沸腾着。
文修专业现在在华夏如此受重视,他们的观念,几乎就是普通人对文物修复的观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