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把命也失了。她死前留了东西,放在老妇人那儿,辗转又到了萧熙那儿。老妇人把一直贴身藏着的东西,在最后一刻给了他,随即咽气。萧熙在她床前坐了一整个白日。夜晚,他才动动僵硬的身子骨,用生冷的手指拆开文件夹,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一张银行卡、一沓顾父害人的证据,还有一封信。信纸缓缓铺陈开,借着昏暗的月光,他窥探着纸上的字迹。这是封萧然写给儿子的家书,但某种方面上来说,它更像遗书。信上说,她一直都在装疯,背地里调查她父亲的死因,皇天不负有心人,她收集到了所有的证据。顾父以为她是个疯子,很多东西都不对她藏着掖着,按捺不住时,甚至会刻意到她面前将这些肮脏和丑恶娓娓道来。她把这些东西都留给儿子,希望儿子能够替她报仇。那张银行卡是她这么多年来的零花钱,她很少动用,没有人知道,这笔钱很安全。如果萧熙想要,随时可以动用,如果日后萧熙不再需要这笔钱,就将它送给心爱的人,就当这是她提前备好的、给未来儿媳妇的见面礼。她这辈子活的潇洒,唯一对不住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她的父亲,一个是她的儿子。儿子她尚且可以弥补,父亲却无能为力,她每日都活在愧疚和悔恨中,生不如死,装疯多了,渐渐也开始觉得,自己是个真的疯子。信上还说,她早知顾父会对她出手,她准备从容赴死,去见她的父亲,她要去阴曹地府赔偿他老人家。至于这身后事……她全权交给她儿子来办。她已经不想活了。屋内的电灯发出“哔啵”的声线,断电的灯泡复又重新亮了起来,昏黄灯光闪烁的刹那,有滴水珠从不知那个犄角旮旯冒出来,洇湿了米黄色的信纸。萧熙的身影被光影切割成了两半,一半融入无声无息的夜色中,另一半在光下暴露无遗,线条轮廓都像是大理石雕塑般,生硬木讷。他将那些东西都藏起来,重新坐回桌边。萧然虽说从小是被宠到大的,她父亲却没有将她养成个废物,她多少有些手段。也因此,她才能够查到这些东西,她并不笨,只是被一份所谓的爱情冲昏了头脑,亲自蒙上自己的双眼、堵住自己的双耳。——做个什么也不知道的聋子、瞎子。在她装疯那段时间,她终于看透了这层爱情面纱下,究竟是什么让人厌恶的东西。是利用、是贪婪、是丑恶。她安排好了所有身后事,为萧熙做足准备。她终于不负她萧家人的名声。可她的计划中终究是有了疏漏。她死的时候,顾黎戈就在楼上看着。看着面生的佣人是怎么将花瓶放在拐角,看萧然是怎么自己走上楼梯,准确无误踩中那块油污,脚下一滑,翻滚着摔下去,又看萧然是怎么自己拿起瓷片划破自己的颈侧大动脉,狠戾决绝。又看萧然眼中是怎么浮出惊惧的。因为她目睹了这一切的亲生儿子,从拐角处走了出来,自楼梯上一步步走来。萧然瞳孔中的惊惧散去,变成了某种病态似的温存,她喉咙里是嗬嗬的呼气声,举起鲜血淋漓的手朝他过来。“儿、儿子……儿子……”那时萧熙不知她想说什么,现在他全都知道了。她想让他帮她报仇。萧然对这个儿子无疑是爱的,可这份爱不纯粹,其中掺杂了什么,只有当事人知晓。她那样聪明的人,在驱赶了扰乱她心的“爱情”后,会不知道她这样做,萧熙以后会怎么样吗?答案是,她故意的。她要让这个身上流淌着仇人血液的儿子,和她一样,一起跌落到泥泞里,受尽折辱,最终置之死地而后生,被仇恨和怨愤驱使,成为黑暗中的老鼠,这辈子都不能活在阳光下。谁都不能干干净净的。谁都别想干干净净的。萧熙是她的儿子,遗传了她的血脉,很奇怪的,他当时明明只是个孩童,却奇异的懂得了她的想法。大抵血缘真是如此奇特的东西。萧熙很小就知道,他的后半生没什么指望了。他会落在泥泞中挣扎一辈子,只有当他伸手拿起那把母亲递过来的尖刀,亲手解决罪魁祸首,他才有可能从泥泞中出来,然后披上一层假皮,浑浑噩噩的活完一辈子。萧熙潜意识不打算如她所愿,所以他将这些东西都藏了起来。他不断的隐忍,直到十四岁难那年,他遇见了一只从天而降的猫。巴掌大的小猫,在泥水中奔腾久了,浑身都脏兮兮的,倒也遮掩不住那瞳孔,水润澄明,干净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