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的符师,要等结成金丹,才敢尝试提笔成符。“呵,那我倒要开开眼界。小斫,拿给他。”老掌柜显然不信眼前修为炼气期,穷得买不起一张琴的年轻人,真能写出什么东西。他见多识广,但如果真有这么穷酸的符师,是对整个行业的侮辱。小伙计端来托盘。除了宋潜机要的东西,还有一只香盘,一碗清水,一块干净毛巾。宋潜机没净手,也没点香。他一手将淡黄色符纸摁在门板上,一手提笔,蘸满朱红色符砂。他甚至没有完全站直,像在路边摊吃早点赊了账,随手给摊主打一张欠条。悬腕,闭了闭眼,然后下笔。笔锋过处,一种极为奇妙的气韵跃然纸上。灵气如泉涌,从宋潜机紫府中流出,经行周身经脉气穴,凝聚笔尖符砂,最终随笔画注入符纸内。宋潜机收笔,符纸上朱红色线条亮了亮,好像变得更有重量。“好了。”他将符箓递进洞内,整个过程,只在眨眼间。一气呵成,立等可取。老掌柜沉默无语,小伙计不知所措,甚至不知道这符成没成。门洞内半点声音也没有。宋潜机催促:“给钱。”“我没看清。你再写一张!”掌柜最先回过神,目光重新变得热切,“符纸管够,算你三百!你还会什么符?”宋潜机摇头:“一张二百,说好的。”“除了琴,你总还需要其他东西吧!”掌柜有点着急。“没有了。”宋潜机说。“年轻人,我们这里珠钗水粉驻颜丹应有尽有,与琴搭配最适合送给女修,你再仔细想想,肯定能想出自己需要什么!”宋潜机略感不耐,时间不早了。“我想要个山头。”他挑眉,“你们给得了吗?”“山头?”掌柜错愕。是他想的那种…山头吗?这要求实在出乎意料。“山头的话,我需要请示,你明天此时再来吧。”宋潜机心想我明天此时躺在小院看星星不舒服吗,哪还用看你们这满墙的假星星。“给钱。”他再次敲门催促。洞中递出一个储物袋,伴随一声惊疑的声音:“你真是符师?可你身上分明毫无符意。”就像剑修身上有剑气,一个经常提笔的人,行止间气质也与常人不同。“我不算,只会一点。”宋潜机掂了掂,满意地扔给掌柜,“买琴。”“这叫‘会一点’,那我这些年……”洞内又低声说了什么,但宋潜机已举步上楼,没听清楚。只听见伙计小斫拍门大喊:“郑老,长江后浪推前浪,您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掌柜其实也有点想不开。这人骨龄最多十五,修为最多炼气后期。披着华微宗外门弟子袍,不重穿戴,穷且抠门。他不该来当剑,不该会制符,尤其不该知道黑店的存在。浑身谜团。按“不问来路,不问去处,不问死活”的三不问法条,他绝不能开口留人,对方好像也笃定他会死守规矩,毫不担心,扬长而去。他见过修真界许多秘密。大家族,大宗门,前辈强者的秘密往往更恐怖,更骇人听闻也见不得人,泛着腐烂污浊的酸臭气,即将入土埋葬。这次的秘密不一样,有生机,有活力,像破土而出的种子,最让他百爪挠心。他第一次亲眼看见如此年轻的符师,施展如此醇熟的制符之术。青崖年轻一辈的书生,整日伏案练习笔力,符道上却没一个能胜过此人。一个绝对的天才,为何寂寂无声,不爱财,不贪名,沦落到当剑换琴的地步。“十五六。”宋潜机走后,掌柜喃喃自语,陷入回忆。老东家当年提笔成符,大约也是这个年纪罢。……夜幕更沉,明月更亮。野猫野狗也累得睡去,长街之上,只有夜风呼啸往来。宋潜机背着琴匣,踏月而行。他上辈子与这里常打交道,了解黑店人的职业素养,的确不担心。当铺前灯笼像两点鬼火,明明灭灭。街尽头走来另一个人。那人穿着破烂粗布麻衣,鞋掉了一只,东倒西歪,跌跌撞撞,好几次险些摔趴下,却又在最后一刻稳住。柔腻春风卷起他身上的酒气,飘到宋潜机鼻端。宋潜机心想,一个醉酒的小混混。已经醉得迷路了。一座城治安再好,也少不了三教九流,只要不惹到修士头上,不耽误百姓供奉香火,华微宗懒得费心多管。华微城就有许多小混混。宋潜机前世逃命时,很熟悉这类人,偷鸡摸狗喝假酒,聚众打假耍无赖,居无定所睡桥洞。从不犯大罪,也绝不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