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然后呢?”宋潜机追问。白骨森林已经走过大半,脚下深红的血色也变淡了。“然后我老婆死了。”冼剑尘淡淡道:“杀她的人,也都被我杀了。那件事之后,我再不可能放下剑了。”宋潜机一怔。两人相顾无言,又沉默地走了一段路。骨架被风吹散的声音,掺杂着踩踏积雪的声音。宋潜机莫名觉得有点难受,为命运,也为冼剑尘这个人。有时他觉得冼剑尘非常不靠谱、非常狂妄、独断专行惹人讨厌,简直毫无优点,但冼剑尘教给他八柄剑。他拿到“破妄剑”之后才意识到,是冼剑尘在这些剑里留下了某种意识,否则八柄各有脾性的神兵,不可能这么快就被他收服。有时宋潜机又觉得冼剑尘有点可怜,没朋友没亲故只有剑,但冼剑尘我行我素,不需要他的可怜。本来以为冼剑尘年轻时一定是狂傲的强者,是无坚不摧的巨人,原来他也想过放下剑柄好好说话,他也想说算了一笑泯恩仇吧。可他最后还是拿着剑,无休无止地战斗,每向前一步,身后就有一道铁门轰然落下。他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冼剑尘见宋潜机沉默,竟又笑起来:“没关系,很多年前的事了,我已经快记不清她的样子,只记得她烧菜很好吃……如果我真有儿子,大概就像你一样吧。”宋潜机安慰的话涌到喉头,又生生咽回去:“你是不是人啊,这时候还占我便宜?!”无比漫长的苦战之后,他们互相搀扶着走出白骨森林,看见地平线上红日升起。雪原被照得银光闪闪,像一片碎钻海洋,从脚下一直延伸到天边。我不同意“你看,太阳出来了。”冼剑尘说,“西天也不远了。”自从进入雪原深处,他们能说话的对象只剩下彼此。大部分时间也不聊修炼或天下,只说一些无聊的废话、讲讲师徒四人去取经的故事。宋潜机微微眯眼:“此去八十里便是裂冰渊,小心深渊上空的旋风。”裂冰渊又被称为雪原缝隙。旋风于深不可测的渊底生成,具有强大吸引力,能抽空修士体内灵气。根据修真界现存记载,从来没有掉下去的修士再重现人世。“你还知道裂冰渊的位置?”冼剑尘怀疑道,“从死海到大陆尽头,你是不是真的走过这条路?”“梦里一个人走过吧。”宋潜机招呼冼剑尘,“上剑。”两人又纵起无影剑,再次出发。冼剑尘啧啧称奇:“可以啊小子,打了那么久,又能飞了,真是结实耐用,物美价廉!”宋潜机对这个老拖油瓶已经没了脾气:“我有‘不死泉’傍身,伤口可以慢慢自愈。谁知道你受的是什么伤,连不死泉都没办法。”“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冼剑尘挠挠耳朵。宋潜机:“是不死泉,我刚夸过它。它开心的时候,就赏脸撞几下净瓶,让我听个脆响。不开心的时候,也会撞瓶子示威。”“就像养了只猫。咦,不止有它,还有别的什么声音。”冼剑尘疑惑道。宋潜机侧耳细听,眼中笑意忽而淡去,脸色微沉:“是琴声。”琴音好似潺潺流水,淡淡青烟,翩翩白蝶,一路翻山越岭,随朔风飘来。曲声远播,悠扬婉转,可见抚琴者造诣之深。在任何地方有幸听此佳音,都足让人心驰神往,赞叹不已。但这里是雪原,最不该有人弹琴,甚至不该有人。“什么曲子?”冼剑尘问。宋潜机叹道:“十面埋伏。”冼剑尘作势要跳:“既然已是十面埋伏,为师就先跑了,相信你自己可以应付。”宋潜机一把捞回他:“剑给我留下!”“还要?七把都不够你用?”吵闹间,无影剑越飞越快,琴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似十万大军涌涌而来,烽烟四起,兵临城下。天气晴朗,视野开阔。只见蓝天之下雪山之巅,一道人影独坐抚琴,碧裙如海,大袖飞扬,流风回雪。冼剑尘乐了:“十面埋伏,原来只有一个人。还是个很美的仙子。”无影剑悬停。宋潜机望向那道熟悉身影:“十面埋伏,一人足矣,何须千军万马?”他又停在这里了,前世死去的地方。曲是不同的曲,人是不同的人。雪原还是从前的雪原,风景年年似去年。冼剑尘大喊:“对面弹琴的仙子,打个商量,我们赶时间,办完事回来再听行不行?”宋潜机:“……你觉得这样有用吗?”“我觉得起码可以试试。”冼剑尘摸摸下巴,表情十分欠打,“就算你的七绝琴没在血河谷受损,难道弹得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