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烨在后方看着这些仿佛从天而降的兵马,心猛地往下一沉,顾不上别的,赶紧大喝:“元穆安逼退先帝,弑杀兄长,打压功臣,是为不仁不孝不义,不配为天子,今日,谁能取他项上人头,他日必封侯拜相!”此话一出,原本生出惧意的荆州军顿时又振奋起来,离御驾最近的那几十人忽然不要命似的杀出一条路来,直逼御驾。眼看他们已杀至马车之下,其中一个更是攀着车辕登了上去,元烨心头狂跳,捏着缰绳的手忍不住紧攥成拳,只等一击成功。然而,千钧一发之际,他忍不住瞥一眼一面以红缨枪抵挡周遭叛军的秦衔,见其仍旧面不改色,仿佛并不担心御驾受袭,不禁背后一凉。果然,还没等那人掀开车帘,里头一直没动静的人忽然伸出一只手,先一步掀开车帘。一道敏捷的身影从中跳出,稳稳落在车辕上。他穿着只有皇室子侄才能穿的云龙暗纹圆领袍,身量修长挺拔,与元穆安有七八分相似,可偏偏那张染了风霜,看起来已过而立的脸,与元穆安毫无关联!他手里握着长长的佩刀,游刃有余地挥动几下,很快就将已袭上来的几名叛军砍倒。身边的凉州军亦簇拥上来,与他一起奋战。叛军们都没见过天子真容,不知眼前的这个只是个替身,仍旧前赴后继地试图杀过去。可元烨看到这一切,却像被人当头一棒一般,脑中一阵一阵嗡嗡直响。“他在哪儿!”元烨感到胸腔间的空气被急剧挤压,整个人都有些透不过气来,原本挺得笔直的后背也忍不住微微佝偻,怒吼道,“元穆安,他在哪儿!”周遭的叛军起初还未反应过来,仍在挥舞着兵刃,片刻后,方明白过来,眼前这个穿着云龙暗纹袍的人根本不是元穆安!这时,丹凤大街上,一阵声势浩大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刘奉带着近千羽林卫精锐赶到。元烨原本骑着马留在叛军背后,有大批人马掩护,此刻后方有人偷袭,不出片刻,就被围在其中。他本对今日的行动势在必得,只以为能效仿当初的元穆安,用他的办法将他拿下,谁知,不过小半个时辰,情况便反转至此。“拿下!”刘奉一声令下,十名羽林卫护卫应声而上,三两下就将元烨擒住。元烨心有不甘,被制住时,仍旧不住挣扎反抗,眼看自己大势已去,忽然目光一闪,大声呼喊:“众将士听着,太上皇与太后已有废除天子的旨意,莫被奸人蒙蔽,速速弃暗投明!”秦衔冷冷望着他,等他说完,回道:“听闻太上皇在太后的‘悉心照料’下,日益病重,已卧床不起,如何还能有废除天子的旨意?到底谁是奸人,不言自明。”元烨到底年轻,气势本就不足,节节败退之下,显得气急败坏:“秦衔!你别高兴得太早!我早已派人出城捉拿你那个才找回来的妹妹,若不想她出事,你最好识时务!”他捉拿秦衔的妹妹,本是为了事成之后,逼秦衔投诚,谁知形势剧变,只得此刻就说出来,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听到“妹妹”二字,一直镇定自若的秦衔终于微微色变。他双眉拧紧,愤怒地瞪着元烨,眼底有无法克制的害怕。秋芜是他唯一的弱点,让秋芜跟在队伍后头,他自己先进城将事情料理完,就是为了保护她不受伤害。谁知,这些人还是将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他身在城内,不知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就感到担心,生怕秋芜真的出事。“秦都尉,城外亦有我们的人在。”刘奉看出他情绪的变化,出声提醒。秦衔深深地呼吸两下,努力将脑中的弦掰回来,这才恢复镇定。没错,元穆安为人谨慎,凡事都会力求毫无破绽,即便已经知悉叛军的动向,也不可能毫无防备地留在外面。“九殿下,”他感到胸腔充盈着难以宣泄的愤怒,忍不住策马穿过混乱的人群,在被人七手八脚制着的元烨面前停下,咬牙道,“阿芜曾对我说,她对你心中有愧,只盼你将来能安安稳稳地过完一辈子。我看,她的一片好心,真是完全错付了。你才能不足便罢了,连德行亦有亏损,实在不值得她挂念。”元烨被他这一番没头没尾的话说得莫名其妙,错愕地看着他,一瞬怔愣后,突然剧烈挣扎起来,颤声问:“你在说谁?你妹妹?她是谁?”秦衔沉声道:“秦家父母乃是我的养父母。我本姓俞。”俞,是秋芜的姓。……城门外,官道附近的山林边,元穆安忍着浑身上下被震碎了一般的痛苦,动了动手指,摸了摸被他牢牢护在胸口的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