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年,是我小学毕业的前一年。
整个小学时代,我没有和任何女生近距离说过话,首先是我觉得不应该,其次是,我总能感觉到背后那双贼溜溜的小眼睛盯着我,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嚼子有一双我总用来开玩笑的绿豆眼。其实我这么说确实过分了点儿,因为他眼睛绝没有小到那种地步,只是和我相比,确实显得“聚光”了些。不过,他眼睛小得不难看,准确来讲可以说挺好看挺精神,没有双眼皮,没有高眼压,没有眼袋,没有鱼尾纹。
他是个怪物。
四十二岁的关口上,仍旧看不见鱼尾纹的怪物。
而往回倒退三十年,十二岁的裴建军,更是一双眼滴溜乱转,透着灵气儿跟坏心眼儿。
可是,他本性不坏,或者说其实他是个单纯的,善良的,装傻充愣的聪明孩子。
八一年,雪还没化的时节里,那个叫做四人帮的组织被彻底灭掉了,报纸上连篇累牍的写,机关单位如饥似渴的学,我爸这次没有喝醉,他只是轻声叹着说,判轻了,可怜全中国多少条人命搭进去啊……而后,便扭回头来问我,你妈呢?
“买菜去了。”我说,“您有事儿?”
“哦,没事儿,你写你作业。”我爸放下报纸,冲我微微笑了笑。
我觉得他笑得格外疲惫。
平头百姓,卷进政治风波,成了牺牲品,奈何可奈何啊?好在这个家还在,我爸妈还在。
他们像那个年代所有朴实的人一样朴实,他们本本分分做人,辛辛苦苦养孩子,就算那是传统观念作祟才让他们费尽心血把所有寄托在我们兄妹三个身上,我仍旧觉得那是莫大的无私。
现在的年轻父母,做不到那个程度。
这是真的。
拥有的越多,就越牺牲不起,在三十年前那个人均一月工资满打满算十来块钱的时代里,那个一间屋子半间炕的条件下,我爸妈,养大了三个孩子。
我又有什么道理在自己有钱了之后不尽孝?
然而我是真的欠他们的,长期不在家住,演出,排练,做节目,两个妹妹拿我开玩笑,说从电视里瞅见大哥,比瞅见活得容易多了。我只是无力的笑笑,却真的更加无力反驳。
我尽我所能陪我爸妈了,我尽我所能让他们生活得更好一点儿了,这一点我问心无愧,可每每说起来,都像是在摆借口一样。
嚼子知道我的想法,他安慰我,说我已经是个足料儿的大孝子了,我看着他那认真说话时仍旧显得不怎么正经的表情,忽然觉得心里莫名的轻松了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