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Extra
要清扫掉唐沢裕留下的痕迹并不难,毕竟他原本就是计划要离开的人。
在某一日后突然不知所踪,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一次,旁人就会默认成一种惯例。何况他早已交接好工作上的一切;接替他职位的人提前回到列宁格勒,这是位常年潜伏在外执行任务的特工,战争的胜利有很大一部分程度上仰赖于他的情报。接班人回来后想见唐沢裕一面,被黑泽阵代为婉言谢绝。
文件与资料一应俱全,唯一没有结束的就是那场延续了两个月的谈判,谈判的结果其实也已经协商妥当,余下的只是一些程序性的工作而已。
黑泽阵有条不紊地替他收尾,感觉在某一时刻似乎走进了他的生活。不是自己在他身边,回家之后的那一个;而是他在人群里、在社会中度过的时间。
它更遥远,更虚无缥缈也更虚与委蛇,代表着唐沢裕的另一面。
刚遇到他的时候,黑泽阵其实不理解、也抗拒于了解唐沢裕在做的事。
那时规则与制度在他的眼里是一张废纸,他平等地蔑视所有人类,因而也拒绝与外界相交。世界以唐沢裕回家的那一刻为基点,精准地拆分成两个,白天是属于人群的热闹,夜晚是属于黑泽阵的安静。
家以外的世界是神秘的,缤纷且五彩斑斓,包罗万象的唐沢裕本人,就是那个最为抽象而晦涩的符号。
现在他主动走进另一半,却发现一切上手起来也并不太难。唐沢裕是有一群朋友,但称之为志同道合的同路人或许更合适;他没有什么特别亲密的联系,也没有什么特别关心的人,到头来泛泛而交,逢场作戏的成分居多。
黑泽阵处理完一切,感觉就好像他的痕迹经自己之手,在世界上轻易被抹掉了。想象中艰难的事,实际上轻而易举,甚至于不费吹灰之力。
他为这其中的轻松而诧异,接着才想起来,唐沢裕本身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他活着,或许只是因为死去比活着更麻烦。
人间的一切都不过公事公办。由此他隐约触碰到他的不在乎。
其实唐沢裕活得时间很久。在他宣布要走的那个夜晚,或许是出于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轻微愧疚,唐沢裕透露的信息量远比他自己想象之中的还要多。“我不在一个地方待满十年”——所以,十年对他来说只是某种旅程的计量单位,像普通人延续三天七天的假期;“因为你的样子一直都没有变”——字面含义,如果本身存在的时间足够长,那么,正常人的一生或许对他而言只是朝生暮死。
人是不会爱上一只蜉蝣的。无论当时的情绪多么热烈,时间的长流都会冲淡它。
所以黑泽阵别无选择,他从开始就走上了一条死路。
他所回到的地方是组织。
他与层出不穷的杀手博弈了近十年,对组织的了解也与日俱增。架构、成员,权力的运行脉络;几年前放回的杀手成为他的证明者,在他外放的这八年间,无时不刻不想完成自己的使命。
论时间,他的年龄其实最老;
而在资历上,他的经验又最丰富。
至于刺杀的目标——唐沢裕,在即将得手时被其他杀手打草惊蛇,这是组织的管理问题,并不是黑泽阵的错。
由此他插入组织高层,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步步攀升。正是组织高层动**,内部内斗最剧烈的时候,朝不保夕的局势中,一把趁手的刀极其难得,各方势力都抛来橄榄枝,他于是一步步跻身高层。
就像是一条冰冷的蛇。
所有人都以为这将是一个助力,殊不知这才是来摧毁他们的人。
黑泽阵很忙,且忙碌的时间与日俱增,这都是他在将刀尖插进组织的心脏之前所做的必要准备。无论如何,每周他都会固定抽时间回来。这是一间隐秘的地下室,采光很好,因此并没有那种潮湿幽暗的感觉,唐沢裕就在那里,药物抑制了他的意识,让他长时间昏睡不醒。
他闭眼的表情是安静的。
有时黑泽阵长长地停留在栏杆外。他不敢进去。很难说清楚那种心情,逃避吗?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做出这种懦夫一般的举动,可逃避的心情是实打实的。
光是设想到醒来的他会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自己,就足以能让人手脚冰冷。从地下室出去,首先要经过一扇牢笼一般的铁门,横屏竖直的铁栏杆构成了一面墙,就像更早的时候,沙俄警察的秘密监牢。
唯一的钥匙在他身上,他是监管者也是死囚,每一天他想到:让他醒吧。随后又开始想,再等等。
他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体会到一种绝望,其实他才是真正被困在牢里的那一个。只有沉睡的人能够审判他,而黑泽阵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转身,将最后的时刻拖延得再久一点。
唐沢裕睁眼时,先是轻轻的一个寒颤。
他从一个深长的梦里醒了,潦草、糊涂且歇斯底里。无尽的红色像深红的血。
他感觉自己在往下沉。好像无数只手按着他的灵魂,要把他活活地拖到深黑的地狱里去,反抗无能为力,于是他开始感觉到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