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琂摁下压力阀，细细涓涓的水从他手心里的软管穿过，让人感受到一股热流。由于看不见身后的情景，钟琂问：“对準了麽？”
沈时因：“差不多。可以再往上一点，我想先洗头。”
“好。”钟琂将手腕擡高一些。
没过多久，沈时因说：“你先把水关了，我要用洗发露。好了再叫你。”
钟琂依言照做。他就像个只会接收指令的机器人，即便关了水也僵硬地举着管子。
再一次打开水阀，钟琂盯着面前不断下降的水位出神。在到达一个临界点的时候，他用有些发沉的嗓音说：“水只剩一半了，你洗快点。”
“好……”沈时因赶紧把头发上的泡沫沖干净，“我洗完头了，你现在可以往下一点。”
钟琂控制着水管，就像拿着画笔，如画家般一点点地丈量着，描摹出美好的酮体。只不过画布只存在于他的脑海里。
就在钟琂心猿意马之际，楼下忽然爆发出一阵骚动。他们身处在二楼，因此能很明显地听见一些议论声。
沈时因听到一些只言片语，很激动地说：“我好像听见有人在说那个老头出来了。”
钟琂还在恍神，忽地听她这麽一说，整个人都下意识地往窗边看去，他动作大了点，水管也随之举高，水柱冷不丁沖到了沈时因的脸上。
沈时因差点呛水，发出了一声惊叫。钟琂在慌乱之下险些转头，沈时因比他反应更快，急急出声道：“别回头！”
钟琂硬生生地被钉在原地，他更紧地捏着水管、压着泵阀，心突然跳得很快。楼下的骚动还在继续，钟琂定了定心神，往斜前方的窗外看去，开始了实时播报：
“一个长得很瘦的老年人确实出来了，旁边跟着两个民警。他看着精神不错，走路也快，根本不像犯病。其他居民全都自动让开一条路，像在夹道欢送。那人被押上了警车，顾经理和市政部门的人也跟在后面。”
沈时因只觉得解气，“太好了！去了派出所人肯定就老实了，民警还能联系他的家人，总有人能制得住他。只不过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家人……”
沈时因洗完澡，穿上衣服，在钟琂的坚持下用吹风机吹干了头发。她一刻不停地往外走，作为当事人和受害者，她当然得去派出所配合调查。
楼下人群已经散了，沈时因在路上给外婆打了个电话，没具体说明情况，只说自己会晚点回去。
刚走进派出，所沈时因就听见有人在鬼哭狼嚎。一个民警负责接待了她和钟琂，他们走进办公区域，沈时因被示意坐在一台电脑前，民警让她把这几天发生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讲一遍。
沈时因事无巨细地讲起，整个过程中，那大喊大叫的声音就没消停过。说完事情经过，沈时因忍不住问：“是那个大爷在闹事？”
民警无奈地点点头，“我们同事被折腾得够呛。他本来以为房子不用强拆，钱也不用自己出，来了之后才被告知不是这麽回事儿，马上就耍起泼了。不仅如此，我们还有了别的发现。”
沈时因好奇地问：“什麽发现？”
“那老头加盖的房子不是牵了水电麽，但没有加装水表和电表，也就是说水和电都是偷的。每个月多出来的费用全都被你们楼里的其他住户分担了，这十来年居然没被发现。现在要从头清算，他起码得交十几万的罚款。”
沈时因震惊得无以複加，“这些罚款会还给我们吗？”
“当然得还了。这老头可真会钻空子，就因为不用花钱，他用水用电全在那房里，高功率电器彻夜不关，浇花洗菜的水也全从那房里接，我们刚刚从市政拉了张表出来，不过也只能估算个大概，总之异常的用水用电都会算在他头上。”
沈时因只觉大快人心。她走到派出所大厅，顾经理和市政人员已经做完了笔录，正笑呵呵地聚在门口。
市政人员告诉她：“执法部门已经进去601了，把违建房屋拆完就能修複水管，再过几天就能来水了。”
沈时因问顾经理，“那我的房子是不是也得等楼梯的水管修好了才能继续施工？”
“那是肯定的，”顾经理说：“到时候还要重新焊接，少不了粉尘灰渣，你们最好在外面多住半个月再回来。”
沈时因走到另一边，正打算给酒店前台打电话，问问房间能不能续订。门口突然走进来两个疾言厉色的中年人，一男一女，长得有些相像，也都拧着眉。
沈时因放下手机看过去。从他们与民警的沟通中得知，原来这两人就是601住户的子女，由于老人脾气古怪，他这十几年来一直处在独居状态，与前妻和两个孩子之间的感情都相当淡薄，也从不跟别的亲戚来往。
现在出了事，这两个子女也是互相推诿，谁都不想与这个父亲扯上干系。他们的态度出奇一致，那就是不想管，不会出钱更不会出力，至于父亲口中的心髒病，他们也都不愿带去医院检查。
看上去年纪稍大一些的女子极不耐烦地说：“以后这老登的事别来找我，我忙着呢！小时候对我不闻不问，吃穿用度全紧着我弟，这时候想赖上我了，没门！”
女子作势要走，旁边男子走上前一把拦住，粗声大气地说：“那我就该管了？他就是死了也不关我的事，最好是死在大街上再来通知我，我好回来卖房子！”
中年姐弟在派出所你推我搡，陷入僵持，谁也不愿意管，谁也都不想让步。
随着这阵沉默的到来，沈时因忽然发现，住在601的老头也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