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不出他言语里有多少看似是失望的成分,即便有,即便很明显,我也不敢断定那就是真的,我只是潜意识里觉着,他想来会是有一些失望的。
但我没时间多琢磨,这段日子以来我似乎违背了当初说过的话,什么琢磨琢磨啊,考虑考虑啊,都在繁忙中被反复推到了第二位。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我的拖延,加上我后来那样看似大义凛然,实则自私狭隘伤人伤己的决定,才导致了最终的惹火烧身。
该来的躲不了,这是真理,可那时候我尚不懂得它的深切含义。
那年冬天,我家里出了点儿事儿。
某一天,我爸打来电话说,我妈受伤了,摔了一下儿,摔得挺重。
我当时就慌了神。
都没问问是怎么摔的,摔伤了哪儿,我抓了车钥匙,告诉惠子在家等我信儿,就疯了一样的跑到了父母的住处。
我妈躺在床上,闭着眼,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在承受持续的痛苦。
我没敢叫她,只是跟着我爸去了另一间屋,关好门,老爷子拍了拍我的胳膊。
“别着急,没大事儿,大夫说就是韧带拉伤,半月板的问题。”让我坐下,我爸继续平稳的叙述,“你妈也真是,头两天大风降温,本来地就冻得硬,前儿个那雨夹雪一下,又留了一层冰。我说别让她出去买菜,冰箱里还有呢,她非不听。结果刚到小区南门儿那路口就摔着了。这得亏有路过的街坊瞅见,给送医院去了……真是,说起来我还没好好谢谢人家呢。”
“啊,爸,您甭去了,回头我买点儿东西跟人家表示表示。您告诉我,谁把我妈送医院去的?”
“哦,你不熟,就旁边儿那单元的。得了你甭管了,你这两天要是不忙,就陪陪你妈,要是忙,就忙你的,反正药也开回来了,大夫说养个十来天就没问题了。”
“是嘛……”我总算稍稍松了口气,但油然而生的歉疚却让我觉得加了一层折磨,这些年,我太亏欠我的父母了……太亏欠了。
是,我有钱,可他们要的不是钱。
那我还能给他们什么?怕是只有尽可能的一点孝心了吧。
“成,您放心。我这些天哪儿都不去了,我好好挨家住一阵儿。”
这么说的时候,我爸眼底深处流露出来的欣喜,怕是很难用言语来形容。
然而,实际上留下来一直照顾我妈的,不是我,是田惠。
我只陪了老太太三天,第四天,公司说非得让我回去不可了,这快到年底了不是嘛,必须得为了年底那场子好好筹备筹备了。
我挺急躁,我冲着经纪人火儿了,我说,这他妈不是别人,这是我亲妈!我是我妈生养的不是他娘的观众生养的知道嘛?!
经纪人郁闷之极,也让我这顿嚷嚷弄得委屈至极,他说谁不是亲妈生养的啊,可这场子不开,伤众啊你说呢?你可是头一个儿,你知道多少人冲着这个掏钱买票的嘛……得,要不这样儿,你来排练,我去照顾你妈?你、你要嫌我照顾不好,我也可以让我媳妇儿去……
我知道,我肯定是把经纪人给逼到绝路上去了,要不他也就不会没头没脑的说出最后那句可笑的话来。
到最后,我突然觉得已经不知道该跟谁生气了,我甚至觉得无奈和苦笑已经远远超过了生气的情绪。于是,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之后,我说,得,你也甭急,我也甭急,放心,场子我不给你耽误,该排练的我肯定排练,成吧?你也别让你媳妇儿照顾我妈,我自己有媳妇儿,用不着你的。
那之后,田惠一直没离开过我妈身边儿。事实上从我赶回家去第二天她就来了,她主动留下来陪着老太太,做饭、换药、白天跟我妈聊天儿,晚上守在旁边,稍有动静就问问是不是要喝水,或是要上厕所……
我爸舍不得让她这么折腾,让她回去,让她差不多就得了。可她说,爸,您说什么呢,这是我婆婆,我要是撒手不管,让街坊邻居知道了算怎么档子事儿啊。
那些天,直到我妈能自由下地走路之前,一直都是田惠守在身边,她让我爸睡在另一间屋,是怕夜里有什么动静影响老爷子休息。
这些,是我爸打电话告诉我的,我听着,点着头,应着声,却有些说不出来话。
“惠子对你妈这么上心,咱家欠人家的,唉……你啊,你可得好好对人家……”最后,我爸这么说。
“嗯,我知道。”抬手揉了揉眼睛,我轻轻开口,“爸,您放心,到什么时候我也不敢委屈了她。”
那,是我那时候的承诺。
我不知道承诺这东西有没有过期这么一说儿,但我老觉着似乎从以前就是,我的好些承诺都未曾兑现过,也有好些人没有兑现他们给我的承诺。但为什么,情势到了某个临界点,我们就是非逼着自己做出承诺呢?即使开口之前就兴许已经感觉到自己无法兑现它……
人心,真是个百转千回变幻莫测的东西啊。
年底的大场子,到底开了,我到底还是开场第一个。观众的叫好声让我心潮起伏,让我激情澎湃。我来了劲,虽说唱的歌并不多,但每一首都是出自我手,出自我口,出自我心。
我还记得那天观众反响最热烈的一首歌,是开场之后我唱的最后一首《为伊人》。
“为伊人,能做多大牺牲?会不会像为家国献青春?为伊人,要做多大牺牲?会不会像从鬼门走一程?他明明不是绝代风华种,他明明只是沧海客一行……”
这首歌并不激烈,至少曲调是婉转舒缓的,激烈的是接近尾声时的高昂吉他声,还有那赤裸裸血淋淋的歌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