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叫我耗子吧。”陶申让陆诏年捡了张椅子,坐在病床旁边。他们上次见面是那年元旦,互不对付,回想起来已很久远。陆诏年道:“又绿……叫尹又绿。”陶申微怔:“当时是我胡话罢了,名字没有那么重要。”“不,你们的说法有一定道理。一个有名字有出身的人不计较这些,但还有这么多的人,连名字都不能做主。”沉默许久,陶申感到一种不可控的倾诉欲,面前的女孩似乎有着宽恕一切的力量。“他们说我不能飞了,以后顶多只能调后勤。也许这是老天对我惩罚,以前我同那帮公子哥儿厮混,只想着前途,上了战场,却贪生怕死。“他们命好,就说赵元驹,当时发配去做文职,现在一样上美国进修去了。陆闻恺坚守前线,去年我们撤离重庆,他被敌机击落,伤得比我重,努力复健……我不得不佩服他。他让我见识到什么叫人定胜天,我也不想认命。”陆诏年愣怔:“你是说,去年九月,小哥哥受了重伤?”“你不知道啊?看不出来吧?我们都以为他没命了,他做了两次大手术……”陶申告诉陆诏年,这几年他们经历的战场,不止一次于生死线上徘徊。陆闻恺命大,每次都能奇迹般生还,大队里叫他“玉面金刚”。陆诏年回到宿舍,收到陆闻恺托人捎来的口信。临时有命,他们离开了,要她勿挂念。怎么可能不挂念啊!他出生入死的时候,她却在一个劲地埋怨他,现在她都没和他道一句不是,就让他离开了。可还能怎样?只能等待着,复一日地等待着。远空湛蓝,“dyl”飞机遨游于厚厚的白云间。陆诏年写完一页论述材料,发现外边快闹翻天了。同学们围在一起,热烈讨论着当前局势。美国通过断掉日本资源供给线压制日本,日本因此想法一个惊天的法子——偷袭珍珠港。此役震动国际。据传这个消息早就被中方情报机构破获,美方知悉,却没有引起重视。有人持不同意见,兵法讲求“出师有名”,美国看准时机加入战场,需要有一个合理的名分。太平洋战争爆发,全世界战况愈演愈烈,日本对中国作战被《时代》杂志的记者描述为“黄种人杀黄种人而已”。双方争夺滇缅公路供给线不过是世界战役的小小一角,无法引起国际关注。谈话正热烈,学生们忽然听见了空袭预行警报声响起。大家熟练地收拾起各自的东西,重要文件和仅有的一点细软,还有同学抱起桌上的点心,快步离开宿舍。人们摩肩接踵,同联大新校舍跑出来的师生一起,穿过北门,向城外的山丘跑去。大家习惯了跑警报,知道并不是每一次敌机都会真正来袭,因此到了躲避的地方,气氛还有些闲适,谈天、看书。第三次警报声响起,已经能听见飞机轰隆隆的声响了。还没有跑到山丘上的人,只好随便找一个坑壕跳进去。霎时烟尘滚滚。驻缅甸的部队接到日机来袭的讯号,整装出动。据经验,日机前一天来袭,第二天很可能再来。但这次他们多等了一天,二十号早上,监察台报告说有十架日本轰炸机从越南边境进人云南领空,巫家坝机场上竖起了警备旗。墓地旁边潮湿而阴暗的掩体里,上校、翻译、电报员与中方指挥官聚在一起。准确的报告不断传来,而后是巨大的飞机引擎轰鸣。红色信号弹从机场发射升空,十六架“战斧”战斗机即刻从跑道升空。他们爬升到一万五千英尺的高空,沿着一列铁路潜行。高空十分寒冷,飞机的挡风玻璃都能结霜了。陆闻恺受命掩?????护,往西北方向前行。不到十分钟,他们就发现了下空呈v字阵型的敌机。“发现不明敌机……”“那是日本人?”“拜托!你看飞机上的太阳旗!”无线电通讯里的美国飞行员悠游自得,顷刻间,就见敌机收窄队形,向东方飞去。好似优良的母鸡下蛋,敌机轻松地投下炸弹。打先锋的队伍打开了机枪的保险栓,准备瞄准敌人。他们的飞行速度达到每小时两百五十英里以上,而需要命中的敌机正以一百八十英里的时速朝不同方向运动的轰炸机。在这个宽阔的立体空间里,为了瞄准,他们使用表面含磷的曳光弹混在子弹链中。一道道曳光弹拖着暗红色的光芒从飞行员眼前划过——陆诏年与同学们挤在山坡一颗遮阴的树下,他们聚精会神地望着天空,好像看一出精彩的有声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