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外间天崩地裂是的声浪全无所觉,只是怔怔望着漆黑低矮的帐顶发愣,思绪悠然飘飞,翻来覆去还是逃不开之前想不明白的那回事。狄烻究竟为什么突然来的洛城?大半年的时光虽然不算短,但他和皇甫宓还算是新婚燕尔,正该如胶似漆才是,不该在这个时候抛下娇妻,转战到这北境来。莫非是因为这里战事吃紧,因此让他重任就职?可边关情势危急也就是这几日的事,哪怕是有调令,也不可能来得那么快。照此推测,在这之前他就已经要来了。可又是为什么呢?一个念头朦朦胧胧的冒出来,她怔了下,感觉全身的血都要冲进脑中,狠命摇了摇头,咬唇平复了心绪,却怎么也不敢再往深处想。……不知什么时候,厮杀声停歇了。可也谈不上安静,到处仍能听到战马啾啾的哀鸣和死伤者的呻吟。但真正刺耳的却是响彻云霄的得胜欢呼。风撩着侧帘扑棱有声,一缕阳光蓦然从缝隙间射进来,有些出其不意地照在脸上。谢樱时恍然回神,才意识到天已经亮了,一场生死危机也就此化解。可她仍旧不敢出去,情愿躲在这里,生怕被那个人撞见。老实说,这有点掩耳盗铃的味道,他早晚都会知道,可她却抱着能拖一刻是一刻的念头,反正他不会总在这里,说不准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寻个机会溜了。总之,说什么也不能和他当面相见。谢樱时吁了口气,轻轻扯着侧帘,透过缝隙张望。外面天光大亮,晨风中,兵士们有的骑马来回巡视,有的正在掩埋尸首,身上都是赤盔赤甲,之前在天德军中从来没有见过。她正觉好奇,忽然有人隔窗在车下叫道:“还躲着做什么,那群沙戎人已被料理了。”谢樱时扯帘的手促然揪紧,听到是狄焕的声音,才松了口气,随口“嗯”声应了。“怎么,真被吓到了?”狄焕语声带着两分调侃,随即又得意道,“方才你是没看见,我箭无虚发,射倒了六七个,还领头冲上去,一枪就挑翻了他们的先锋骑,杀得那叫一个爽利!”谢樱时听而不闻似的继续“嗯”声,插口好奇问:“那些穿红甲的是哪里来的官军?”“亏你有些功夫,连这个都没听说过,果然孤陋寡闻。”狄焕难得在口舌上占了次上风,又嗤弄了一句才道:“那是中州的赤嵬铁骑,在神策军中都是一等一的精锐之师,自大夏开国之时便已成军,两百年来纵横天下,从无败绩!”“哦,有这么厉害……”谢樱时没听出对方略带夸耀的得意,随口敷衍着,脑中翻来覆去却只念叨着“中州”两个字。居然还带了中州的兵,那必然就是从家里来的,也即是说,他和皇甫宓真的已经成婚了……“哎,你可别误会,就算他们不来,我凭着手里这杆枪也照样能杀他个七进七出,喂,你到底在听么?”恍神之际,狄焕似乎也觉出她心不在焉,有些不满意起来,跟着又叹了一声:“算了,说了你们女人家也不懂,那边饭食差不多了,我去拿些来给你。”谢樱时正觉心头一阵阵揪痛,哪有胃口用什么饮食,刚想说不用,狄焕早已跑远了。不多时又转了回来,端了一碗粥,几只馒头,还有一大块焦香四溢的烤肉。“没什么好东西,这肉是我刚割的后腿,尝尝吧。”狄焕顺窗把碗碟递进去,自己却没走,斜倚在窗下,拿馒头就着烤肉吃得“嗒嗒”有声。谢樱时只想一个人清静,可这时也不好开口赶他,端着碗吃了两口粥全当润喉,想了想,故意套问道:“什么时候动身启程?”“应该是用了饭即刻启程,可也说不准还有什么分派。”狄焕嘴里嚼着馒头,语声嗡哝,“照我估摸,八成是分派些人手跟咱们一道去方城,大队人马即刻回援边关要地。”照这么说,只要在此分开便不会被狄烻撞见了。谢樱时松口气,略略放了心:“这倒好,兴许还能快些。”“嘿嘿,你也不想跟他们一道走,对吧?”狄焕半转过身,顺着半扇窗口望她,笑得别有深意,还带着几分神秘:“你是不知道,那帮人瞧着厉害,其实可闷呢,最无趣的就是……”“在这里做什么?”冷峻的声音蓦然惊破笑语戳入耳中。狄焕悚然噤了声,握着半块吃剩的馒头回过身去。谢樱时也针刺似的打了个寒颤,赶忙把帘子一拉,缩身往里挪,心在腔子里轰然砰跳起来。那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狄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