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碗“热汤”,秦步月手心薄汗沁出。这是彻底不装了,直接逼她上投名状?喝了肉汤,是村里人。如果不喝呢?少年赤要含弃她这个外乡人了吗?秦步月盯着这碗泡着半截手掌的血水,笑了笑:“我不渴。”话音落,沉默与阴冷在村子里蔓延。秦步月面上不见丝毫慌张,她盯着少年赤,眼睛不眨地盯着。少年赤也笑了,他道:“那就渴了再喝。”秦步月不置可否。“莫邪”什么都没说,她端着碗中热汤,眉眼间似乎闪过了一丝失望。秦步月忽地开口:“你渴吗?”她问的是莫邪。少年赤接话:“她不渴。”“莫邪”:“嗯。”谈话到此结束,少年赤没有勉强秦步月,也没有撕破脸。秦步月虽然只说了这么几句话,其实心跳得快蹦出胸腔了。从那晚血水泡手端出来的一刻,村民们的窃窃低语又整齐划一了:“肉汤……喝下肉汤……”秦步月问莫邪的时候,窃窃低语戛然而止。捕捉到这个异常的秦步月,对不可分食肉汤的神谕,有了新的思路。从少年赤的态度可以确定,外乡人一定不可以喝肉汤,否则他不会如此殷切。这条神谕缺乏主语,并没有指定是谁来分食肉汤。秦步月想到了莫邪。在这个“反”面的世界,与堕神意志格格不入的只有莫邪。她起初以为,村子里的“莫邪”只是个幌子,现在想想,她应该也是莫邪的一部分……被堕神意志掌控的一部分。为什么不能让莫邪喝下肉汤?这其中的关键是什么……秦步月想不通,当然了,她也不确定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毕竟她只是随口试探。黑色轿子将秦步月放下,他们来到了木屋内。从外面看,木屋十分普通,看着还挺狭窄的,进来后却异常宽敞,十分空旷,冷不丁仿佛身处三王冢的墓室中……也是,在这个颠倒的“反”面,村子对应的是三王冢。这里的确是墓室。秦步月坐在了一张木椅上,阵阵寒意传来,木椅好像一块尘封地下的石板,透着浓浓的潮气。少年赤就坐在她对面,桌上放着那碗热气蒸腾的“肉汤”。气氛诡异。彼此已经看穿了对方,却不肯先捅破这层窗户纸。莫邪站在少年赤背后,视线一直落在“肉汤”上。秦步月开口了:“她……”少年赤抬头,隔着黑色绸缎看她:“你见到莫邪剑了吧。”秦步月:“!”少年赤:“你身上有她的气息。”秦步月碰触了莫邪剑的精神线,的确会沾染上她的气息,原来少年赤早就看穿了。秦步月定了定神,应下了:“嗯。”少年赤又道:“她没招惹任何人。”少年赤轻叹口气,继续说着:“人类唤醒了她,却又为了争夺她而陷入厮杀,最后又怪她将混乱和污染带到了人间。”说着,他声音低沉,望进秦步月眼中:“混乱的真的是她吗?”秦步月:“……”少年赤声音放缓:“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被困在这里数千年?”看过莫邪剑的回忆,很难不去思索这一点。给人间带去混乱的,真的是铁神吗?原本的她,安安静静待在铁神山,不懂人是什么,更不知人心。她没有伤害任何人,也没有干涉过任何事,她只是一块美丽宝石,沉睡在深山之中,直到被挖掘。敖为她沉迷,家破人亡。楚王想要她,杀人无数。干将保护了她,却引出了更大的罪恶。倘若不是人类贪心不足,会有这些事情发生吗?
归根结底,是人类咎由自取,却把一切罪孽推给“神”。眼见秦步月蹙眉深思,少年赤又道:“你很强,身上有着无可撼动的意志,你也很好,有着罕见的坚定自我。“你能够通过三王冢的考验,见到莫邪剑的回忆,足以证明,你是和干将一样的人,是打动了她的人。”“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少年赤用着清润温和的声音徐徐说道:“你想打破封印,毁了这座村子……”秦步月心提起,她手按在大腿上,用剧痛来保持清醒。少年赤继续说着:“莫邪不能喝柔河水,那会让她痛不欲生。”他这句话,算是直白地告诉她,最后一道封印的破解之法了。分食肉汤,果然指向的是莫邪。秦步月却没有丁点喜悦:知道了又如何,少年赤会给她机会吗?少年赤话锋一转,忽然问她:“你了解魅惑吗?”秦步月:“……”她不了解,对于傲慢和魅惑这两位本源之主,她堪称一无所知,然而他们毁了海城,毁了她的家。少年赤敏锐捕捉到了她的情绪,说道:“本源之主没有自我,魅惑只懂得‘魅惑’,祂靠着强大的幻术,戏耍人心,不要相信祂,更不要相信祂降下的神谕。”秦步月:“我回应了莫邪。”少年赤:“所以你沾染了她的气息。”秦步月蹙眉。少年赤把三个神谕一一拆解:“回应莫邪,你会染上她的气息,与她同化;莫邪喝下柔河水,痛苦的情绪会让她吞没一切,包括你;直视我,你会死,带着莫邪一起死。”“这就是魅惑的目的。”“他留下的神谕,不是要助你脱离险境,而是要借你之手,终结一切。”秦步月听了他的话,却一声不吭,少年赤轻叹口气:“我知道你很难相信,但你可以感应一下,开始与莫邪同体化的你,可以透过莫邪剑,看到主墓室。”秦步月看向他:“如何感应?”少年赤:“想象莫邪剑。”秦步月试着想了一下莫邪剑,当那赤霞满天的宝剑出现在她脑海中时,一阵天旋地转,她猛地发现自己身处第三墓室,身下是青铜棺椁,周围是缠绕着墙壁的肉藤,腐朽气扑面而来,森然寒气如跗骨之蛆,刺得她头皮发麻。她不是她了。她是莫邪剑。不,她是秦步月!这念头刚一升起,她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坐在了那冷冰冰的木椅子上。秦步月微喘着气,额间有豆大的汗水落下,大腿的剧痛传来,她心更乱了,刚才她连腿部的痛觉都没了。少年赤:“感应到了吧。”秦步月抬头,双眸漆黑,只是瞳孔极深处,有些许慌张闪过。少年赤:“这很残酷,但从你来到‘反’面的那一刻,已经注定了被牺牲,你想一下,以你现在的情况,即便回去了,世人还容得下你吗?”“你已经被‘污染’了。”秦步月深吸口气:“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反正我横竖都是死,不如一起死。”少年赤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意图:“你履行了第一道神谕,谁也救不了你,可是……还有他们。”说着他指尖在空中一点,一团黑雾缠绕在半空,生成了一个半透明的镜像,那里茂密的丛林,巨大的三个山丘前,是围着一团篝火坐下歇息的四人。留着及肩卷发,松垮衬衣解开了三粒扣子,指间夹着根烟的五阶“艺术家”车祖生。穿着重铠甲,有近两米高的魁梧汉子荣冲。身着黑色劲装,褐色短发下眼睛弯起如月牙的卫小五。还有周身萦绕着翠绿光芒,单薄身影如幽灵的五阶“治愈者”谷素素。秦步月瞳孔猛缩,看向少年赤:“什么意思?”少年赤道:“如果你继续履行神谕,最后一切都会覆灭,包括‘正’面的故事,而身处故事中的他们,也会死。”秦步月盯着黑色镜面上的车祖生四人,耳边传来了他们的说话声——“也不知道林子怎么样了。”“他这运气也是绝了,怎么就一个人跑到‘反’面去了。”“等恢复了状态,我们四下找找线索。”少年赤手指又是一点,收了镜像,他看着秦步月说:“抱歉,我也救不了你,但只要你配合我,挣脱了魅惑的限制,我会带他们安全离开。”少年赤的声音极具感染力:“你不希望他们死吧?能闯过楚王的限制,说明他们对你十分信任,他们宁愿被困十数年,也要让你先离开……这样的朋友……”秦步月眉峰紧蹙着,放在桌上的手攥成了拳头。少年赤继续道:“你可以救他们,也只有你能救他们,难道你忍心拖着他们一起……”他话没说完,原本挣扎中的秦步月忽地抬起头,望向了他身后。秦步月开满了精神视野,无比坚定地直视了那遮天蔽日的六只骨翼:“你不是铁神。”少年赤:“……”所谓直视,不是眼睛上的对视。而是面对蛊惑,直视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