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陈乔自然是打着“顾爱卿献计甚合朕意”的幌子频繁召见顾启南,每每长谈到深夜方才作罢。
久而久之,朝中上下,乃至消息稍稍灵通一些的百姓都知道,这位右仆射顾启南大人,乃是现如今最得圣眷,炙手可热的红人。
顾府前车水马龙,楚党也借此机会吸纳了大批新成员,据影卫的汇报来看,今年新科进士约有三分之一挥了楚党的大旗——这算是个相当惊人的数字。
若是原先称西蒙为朝中第一,楚只勉勉强强称第二把交椅的话,如今形势早已逆转,两党能在各种方面掰掰手腕了。
两派原先和和气气的样子早就没了,在朝会上吵得越来越厉害暂且不提,顾启南和安德海,这对左右仆射在品阶上本是平起平坐,无奈本朝以右为尊,顾启南竟算是隐隐压了安地海一头。
西蒙诸人向来自诩为天下无双的国士,天下无双的风雅,天下无双的傲骨,怎么能忍得了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的无名小辈和他们叫嚣?!
我西蒙大好风光竟和这种东西齐名!
是可忍孰不可忍,叔能忍婶婶也忍不了了!和他们拼了!
楚党则自觉为朝堂冉冉升起的新星,平日不和这群老顽固活化石一肚子冥顽不化的酸腐文人一般见识,此刻一看西蒙上赶着要和他们决一死战,顿时腰板也挺直了:
来就来,谁怕谁!
两派闹得鸡飞狗跳,最后甚至赤膊上阵把朝堂上混了个天翻地覆——字面意思上的赤膊上阵,绝无丝毫夸大。
腊月初五的朝会上,两派终于打了起来。
陈乔揉着眉心,十分不想回忆,年过五十的老头们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精力,像个火药桶子似的一点就炸,老当益壮打得胡子和口涎齐飞,朝服与笏板一色。
老头子们牙齿都颤颤巍巍不中用了,骂人的嗓子倒是中气十足,平常跪久了陈乔都要喊他们快点起身怕他们一身老骨头散架,此刻倒是敢无师自通悍不畏死地往前冲!
让他们当文官真是屈才了,应当全部调到海边去打倭寇好发挥余热!
陈乔坐在金銮殿上看得目瞪口呆,这哪里算是威严肃穆的朝会,和清晨集市抢菜叶的老头子们有什么区别?
场面一度混乱到一种程度,陈乔大声喊道:“都给朕闭嘴!”然而无人理会,人人打得发狠了忘情了,皇帝是什么?能拳拳到肉地打吗?
好在福禄很机灵——陈乔怀疑他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情了,非常娴熟利索地把殿外的御林军喊了进来,直到人高马大的御林军拎着老头们,老头们还在坚持不屈地对骂着,群情激愤,口水飞溅,鬼哭狼嚎。
然而最后陈乔还是教会了他们如何闭嘴——用大棍子。
老头们屈服在陈乔的淫威之下,世界安静了。
赫连翊的方法是奏效了,但是有些太过奏效了。
陈乔面无表情地想。
“啊——嚏———!”赫连翊在空无一人的养心殿中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他揉揉鼻子:莫非是陈乔在想我?
*
安德海焦躁地在屋子中踱步。
门客们跪了一地。
安德海越走越生气,暴躁地掷出一个杯子,“咔嚓——”一声清脆的粉末声,瓷杯在地砖上碎成齑粉,最大的一片溅在附近门客的的额头上,登时就见了血,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安德海抬起一脚踹在他的小腹上——那人甚至来不及叫喊,登时无声地昏死过去。满室噤若寒蝉,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无人敢发一言。
安德海怒斥道:“一群废物!顾启南那小子都要爬到我头上了,连个主意都想不出来!”
眼看着他抬脚又欲踹人,正当千钧一发之际,一名小厮匆匆忙忙跑来,附耳在安德海耳边说了些什么,他声音压得极低,无奈屋中实在太过安静,泰半还是传入了门客们耳中。
“娘娘有信传来。。。”人人都支棱着耳朵想听个仔细,偏偏天不遂人愿,小厮的声音最后低到了几不可闻的地步。
越是说着,安德海脸上的怒意越是消弭于无形当中,说到最后甚至还带出一丝喜色来。
他颇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都给我滚出去!”一边急不可待地拆开信封,门客们知情识趣地退出去,昏在地上的人也被有眼色的拖了出去,唯有其中一人弯腰弓背后退之时,还悄悄地抬头看了一眼。
无人在意这个平凡老实门客的异动,安德海兴奋极了,手抖得窸窸窣窣地拆出信纸,但就那一眼,已经足够让这人确定——那是宫中御用之纸,雪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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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那信确是安歆蓉传出去的?”赫连翊蹙眉问道。
影卫半跪在地上:“属下确信,那绝对是宫中的雪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