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婵被她闹得没脾气,一边想这美色误人也不只是误男人,一边抚着她的背给她松乏筋骨。终于把她的背给揉软了,想了想还是张嘴劝道:“主儿,您这么费劲是为着什么呢?说到底,他再有能耐,也不过一个太监。传传消息、递个话,让咱们在皇上跟前儿不至于当睁眼瞎,多拿银钱笼络着也就是了。”
“你当他是李玉呢?”卫嬿婉看着春婵轻轻的笑,她这个大宫女倒是全然为她想,这话放到一般太监身上也没错儿,可那是进忠。
“半师之谊啊。”卫嬿婉玩笑般的叹道,看春婵惊讶的睁大了眼。
春婵不是特别清楚进忠公公溜进永寿宫的时间里都跟自家主儿说的是什么。主儿虽跟她认识的更早,但是却是进忠公公一手捧起来的,他们有段时间经常是一有可能就钻进内室,说很长时间的话。有时候进忠公公待很长时间才走,她进去伺候嬿婉的时候会感到她极为疲惫,眼睛却亮的吓人。
她一直觉得嬿婉承宠后,突然间就不是之前那个跟她一起抱怨差事苦累的小姐妹了。成了主子的她在不见皇帝的时候,大多都极少说话,一个人静静的坐着,或者握着本书,或者执着只笔,或者什么也不做,只一双眼睛流光溢彩。
于是她知道嬿婉这时候是在心里盘算事情。因为一般她看见这种神色不久,要不就是领差事,要不就是皇帝来赏赐。
她本来见卫嬿婉一朝得宠、连续晋升,快的她都有些目不暇接,只能紧跟着她,努力不被卷着嬿婉的大潮落下,心里却也打鼓。可是她渐渐地看着嬿婉,看着她越来越像个主子,眼神愈发坚定,心也就跟着她一起定下来了。她是个走了狗屎运的,早早上了嬿婉的大船。只是她有时候也禁不住生疑,同样是小宫女,她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厉害了呢?
任她怎么想也没想到是因为进忠公公,一个太监。或者说,她没敢想。一直以来,紫禁城里,就算都是奴才,太监也都是最低贱的,宫女大多看不起他们。可主儿说进忠公公于她是“半师之谊”,竟是如此!果真如此。
春婵看着扶着她的手走得婷婷袅袅的嬿婉,她现在很少在心里叫她嬿婉了,在她眼里,她更像是由皇权喂大的主子们之一了。可是有时候嬿婉又粘着她,跟她真心实意的撒娇,她的心思她早就猜不透了,可是春婵还愿意当她是在受委屈的时候,要抱在怀里安慰的嬿婉妹妹。
分花穿柳的烟雨迷蒙里,卫嬿婉撞见了进忠。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特意等在这里,或者只是偶然碰巧遇上了,一袭深蓝孔雀锦袍背对着她倚在柳枝浓郁的阴影里。江南的柳,生的太茂密了,拨开极近了才能见人,进忠听见声响转过脸来,冷的骇人的神色见到她倒是一愣。
再避开也太刻意了,卫嬿婉摸了一只耳坠子下来,放开了搭着春婵的手,春婵接了翡翠耳坠,悄然退出去了。
两个人一时没说话,进忠神色在一晃之后又冷了下来。他看着眼前笼在一层烟雨和柳枝后的嬿婉,看着她明艳冷然的眉眼,不合时宜的想,嬿婉真是怎么都是美的,美的太合他心意,美得他跌成了万物刍狗一样的凡夫俗子。
她不笑的时候,神色带着凛然,不像他,眉眼一低,全是森森寒意。可她拿了最狠厉、最让他无可奈何的一把刀,明晃晃的扎进了他的心窝子。
他也是个人
不,或许只有他一直在自欺欺人,从没有人把进了紫禁城的他再当做一回人。
进忠看着眼前被雾气湿了薄衫的美人站在一臂远处看着他,一双眼睛仿佛从不曾动摇。她变得他看不清了,无论是眼前随着浓雾丝雨渐渐模糊的身形,还是她愈发玲珑、也愈发狠绝的心思。
“进忠公公。”她还是这般喊他,推远了称谓,低回婉转的音色却又拉了他的一颗心不放。
进忠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恨她,应该撕咬着她一起入地狱。
凭什么?是他从泥里拉了她上来,是他一步步教着她走上去,是他一点点的哺喂着她长成这般让人再也捉摸不透的样子。可看看她都回报了他什么?一匣子零碎银子?几个他眼皮都懒得夹一眼的赏赐?他进忠在后宫横行的时候,她还在四执库,或者花房,或者启祥宫苦熬着呢。
然后他又想到那天晚上她哀哀的倾诉,哪怕不是对着他,他也觉得心苦难捱。想着想着又恨起了那个混账侍卫,他怎么就能舍得任她委顿在地上,花朵零落入泥一般落在他膝头。
进忠那时候恨不得冲进那仿若洞房的内室,将她一把抱起来,离了那冰冷的地面,只窝在他温暖的怀里。
可是他只能在窗外看着、偷窥着,仿若窃贼,在不见天日的阴影处,井中捞月一般做那偷香窃玉的勾当。
他还揣着那对玉钗。
卫嬿婉看到进忠微张了张嘴,却没立时喊出炩主儿或者嬿婉。他刚才神色明灭,不知在想什么,一双眉眼落在别人眼里怕是百分百的不怀好意,卫嬿婉却看见了他藏起来的一丝踟蹰。
她渐渐地能看明白这个人的心思了,原来他不像她之前以为的那般难猜。又或者,是她略占了上风的缘故?
不过也只有一瞬间了,他又恢复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看样子是打算打个千儿就走。卫嬿婉心中有些可惜,她还想借着这次偶遇再探一探呢。
老天爷好像听见了卫嬿婉心里的嘀咕,还没等进忠的腰弯下去,外面就响起了春婵的请安声,“嘉贵妃娘娘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