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崔三顺依然有些犹豫,“宫里头先前闹得可不善。要是太后老娘娘知道咱们这样儿,只怕——”
“天塌下有我呢,熊什么?”崔成秀恨铁不成钢,低声呵斥一句,又教训,“你明白什么?顾小娘子才高九斗,不对,是九石,横竖都是要上榜的,小爷看了贡榜,能没点想头?眼看着殿试就要见面,咱们做奴婢的,先帮忙铺铺路也是应该的嘛!”
他还待继续往下说,一个小太监挑帘进来,浑身被雨打得精湿,朝着崔成秀一哈腰:“小爷传召,西暖阁里问话。”
崔成秀颠颠地起身,心里头乐开了花:皇帝四更都没歇下,可不就是放不下顾小娘子嘛!魏逢春自殿西边铜茶炊里头出来,看样子应该是刚灌了碗浓茶,苦得呲牙咧嘴,狠狠睃了崔成秀一眼,崔成秀是一点儿都不在乎——就算是皇帝没差遣,看这小子这幅模样,也值!同时心里头还鄙视,就这么熬一夜都熬不住,还想往上爬,那不是痴心妄想吗!
在廊下解了油衣递给站班太监,规规矩矩整整衣服,他摆出一副笑脸,笑模笑样地自崔三顺手里接过茶盘进了西暖阁,把那海棠红小茶盅放在御案上:“熬夜最是伤津,小爷先润润嗓子。”
皇帝仿佛是歇下了又起来的模样,明黄绸长衣外面只套着件天青缎外袍,没系腰带,倚着黄缎云龙迎手若有所思,一手拿着本书,一手轻点御案:“八月十五中秋,朕派你去慈寿庵布施,那里面的姑子怎么说的?”
“回小爷的话,”崔成秀喜出望外,脸上却不敢露出来,只微微含着笑,“那几个姑子滑头得很,只说三位小娘子碰见个相熟的故友,搬去同住了。旁的一句话没有。奴婢又去了报国寺,倒听和尚们说是许李两位小娘子的老师正巧也在京里头,去庵里进香时凑巧碰上,就一处去了。”
“老师?是什么样的人?”
“说是四十余岁的一位夫人,穿着打扮像是寻常京里官员,举止倒是和顾小娘子如出一辙。”崔成秀说着,突然心底一跳,别不会是那日山门里头碰上的那位吧?他越琢磨越觉得像,便回禀皇帝,“奴婢似乎也碰到过这么一位,当时奴婢还在想,这气派,要是和顾小娘子一处,简直就是一家人呐!”
“果真是这样?”皇帝想了想,“朕记得天寿元年鸾仪司外察,自各州升了几个教谕到京里各部,想必是那时候进京的。瑞娘也提过,说是她的启蒙师傅也在京里,那就必定是她了。”
如今士子们首重师生,次重同年,老师住到学生家里,学生住在老师府上本就是约定俗成的风气,眼见着有了头绪,皇帝略松了一口气,吩咐道:“你去鸾仪司查档,看看当年那梧州教谕是何人,如今是何官职,再查一查顾沅的履历,看是不是对得上,倘若对得上,便去看看那教谕住在何处,朕早朝回来,你来回话。”
“是。”崔成秀精神抖擞应了一声,出了殿转回日精门,去鸾仪局值房领了对牌,又到对面鸾仪司值房查档。这是个极简单的差使,不一会儿两个掌记女官一人捧了本册子出来,两下里对照:“梧州教谕程素,天寿元年七月上京,如今刚升了刑部司狱右掌事。”
“是她了。”旁边书记官取了空白文书出来,一字字按格式抄录,掌记女官又寻出顾沅履历,这一次却略显迟疑,“顾沅结交匪类,行为不端,刑部昨日知会,已经革去功名,限日出京,这一份履历,宫里也要么?”
“什么?”崔成秀大吃一惊,接过来看了一眼,心里头暗自叫苦:倘若皇帝因为这个又和大臣们纷争起来,自己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怎么这位顾小娘子,旁人都不坑害,只坑害他一个呢,难道是八字相冲?
崔成秀自怨自艾,硬着头皮取了履历回清和殿,远远见明黄御辇自甬道一头过来,忙垂手退到路边。他生怕惹祸,有心晚些回话,不意皇帝却已经望见了他,轻轻一跺脚,八个抬轿太监立时一起停步,纹丝不动。
“可查明了?”
“是。”崔成秀狠了狠心,将怀里履历呈给皇帝。皇帝伸手翻了翻,突然目光定住,将那份薄薄的一页白棉纸反复看了几遍,突然咬牙道:“好胆子!”
这句话让崔成秀吓破了胆,紧着劝说皇帝:“小爷,这事儿还不明了,其中恐有内情。要不,奴婢再去查一查?”
“拿着这个,去鸾仪局领对牌,”皇帝自腰间摘下枚玉佩,自御辇上扔给他,“去刑部衙门传朕的旨意,把一干案宗全部送到清和殿来!”
“小爷——”
“不必担心。”皇帝掌中攥着那页白棉纸,微微冷笑,“他们正等着朕发火,只要朕开口替她说话,她就是蛊惑朕,就是行为不端——好臣子,好算盘!”
“小爷!”崔成秀再顾不得,跪下拼命叩头,“奴婢这就出宫去寻顾小娘子,且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御辇上皇帝唇边微笑愈发飘渺,“朕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你先去刑部,再去知会翰林院,朕有几件政事不明,等朝会散了,召他们和刑部一同回话!”
眼见御辇逶迤走远,崔成秀苦着脸跪在冰冷的地上,心里头也一片冰凉:皇帝如此震怒,眼看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事后大臣们算起帐来,他还活的成吗?
顾小娘子看着是个好端端的人,怎么总惹出事来呢?崔成秀砰砰砰地在甬道上冲着西方连着磕了几个头,双手合十祷告:“佛祖爷爷明鉴,这顾小娘子惹不得,如今我痛改前非,就饶了我这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