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身草屑脏灰,受过鞭刑,这冰天雪地里,就穿着身单薄的中衣,破破烂烂,鞭子抽出来的血痂都凝成褐色了,不晓得如何撑过来的,唯有那双眼睛干净得不像话,让人不忍心多看。
大伽正心中大痛,只好别过头去,看龙清宁扑身过来。
龙清宁身子弱,几乎跑掉了半条命才追到这里,她没有时间安抚龙可羡,一边解掉披风,罩在龙可羡身上,而后指指大伽正,指指龙可羡,比着手势说:“走,离开,他保护你,安全。”
龙可羡霍地站起来,她不懂得避讳,只知道拖着链子,直直地往姐姐怀里钻。
龙清宁垂下眼,定了片刻,坚决地把她扶站好,再度指向大伽正:“他,好人,同他走。”
龙可羡似懂非懂,拉着龙清宁的袖子,拽了两拽。
“我不走,我在这里,”龙清宁摇头,摸了摸小妹的脸,也不管她能不能听懂,说,“带着个靶子,我们三人谁也出不得城。姐姐会接你回来,堂堂正正地接你回来,今日被抢走的东西,我要他们百倍千倍地还给我们。”龙清宁最后说的一句话是:“要听他话。”
她躬身伏地,向大伽正拜了三拜,再起身时,所有情绪都敛得干干净净。
今日之后,长夜降临,龙清宁隐入浓稠夜色里,她如此单薄,却韧如蒲苇,明知那前路崎岖,却没有再回过头看龙可羡。
要听他话,这句龙可羡记住了。
***
星子躲回云层后,薄雪如盐,
大伽正削断铁链,小心地把她的手脚放出来,随即抱起龙可羡。
孩子太小,抱起来没分量,轻得像是片雪,大伽正把兜帽给她压低,转身走向另一条路,龙可羡尖尖的下巴靠在他肩头,默默地望着雪夜,直到视线里灌满雪粒,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低头啃起袖管里藏的东西。
今夜守卫大多都调去了龙氏主宅,城郊大牢巡防松散,大伽正掐着时辰,带龙可羡上了等候在巷子口的马车,这才发现她在吃……
石头?
车轱辘缓缓碾动起来,大伽正凑近一看,才看出来,是两块脏得看不出颜色的馒头,正是那狱卒掰下来丢她跟前的,冻得石块似的,沾着泥,带着草屑,她一口一口吃得很慢。
察觉到他的目光,龙可羡略略偏过头,露出警惕的神情,挨着墙继续啃。
还挺护食。
“……”大伽正翻翻袖袋,空无一物,又抽出暗格,找出几块糕点,小声地哄着,“吃这个,那都硬成什么样了。”
龙可羡攥着馒头不放,她听不懂,总感觉这人要抢她的食物。
“……”大伽正把糕点盒子移过去,“换换?”
他还捏了糕点一角,示范地放进嘴里,竖起个拇指,“这个甜,还软,好吃。”
龙可羡犹豫不决,不想松手,但这盒子里白□□粉雪似的东西,看起来也像是吃的,她先试着往前挪手,手腕磨烂了,一圈新旧伤痕。
没有人打她。
于是龙可羡壮着胆子,飞快地把糕点抓进手里。
呀,糕点在手里碎成一团,怎的这般软!和硬馒头半点也不像!
她低头,先嗅了嗅,怎的这般香!
她不晓得如何吃,只能先小心地舔舔,糖霜霎时化在舌尖,忍不住两口吞下去,香甜味儿欢快地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龙可羡猛地抬头,惊讶地看着大伽正,像吃掉了春天。
小时候的事儿大多不记得了,龙可羡这一两年吃惯了草皮野食,原本以为馒头已经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没想到这软趴趴的雪团,能甜成这般,一路要化进心口似的。
胸口砰砰地跳,她怕再也没有了,故而不舍得多吃,把手上的残渣一点点抠下来,大伽正却倒出些水,给她把手心擦干净,鼻腔里堵着情绪:“还有,不要怕,明日吃,后日吃,日日都吃。”
吃,龙可羡听懂这个,点了点头,在大伽正把左手的馒头抠出去时,只是迟疑片刻,没有反抗。
她要听话。
“你还没有换牙吧,小心把牙给崩了,你阿勒哥哥就是如此。”
讲到这里,大伽正不禁头疼,没有设想过带回个小姑娘,阿勒会有何反应,但又想到那小魔星也是有妹妹的,龙可羡的年纪……大抵能对上。
这般可爱乖巧,当作妹妹处,是再好不过了!
他当即合掌,告诉龙可羡:“我们要坐船,回家去,家里有个哥哥,长得漂亮,人虽有些调皮,但处久了是最好不过的,有他在,你在城中横着走也不打紧,没人会欺负你,好不好?”
龙可羡睁着圆骨碌的眼睛看他,眨巴两下,没听懂。
“……”大伽正摸出纸,用炭笔画出个相当神气的小人,“这是哥哥,大名叫哥舒策,小名叫阿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