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可羡歪着脑袋看,思索片刻,把那纸团起来,塞嘴里吃了。
第54章坏东西
出城之后,转乘三日马车赶到渡口,行船到坎西港,再转自家船只南下时,已经是半个月后,龙可羡外敷内服地用药,身上的伤好得奇快,只剩手腕手肘与脚腕还结着痂,她不愿意被铁链锁住,在牢里时没少挣,那几圈肉都磨烂了。
那骇人的鞭伤早已看不出痕迹,连疤痕都没落下。
就是没什么精神,整日昏昏沉沉地犯困。
下马打跌,走路打飘,上船差点一脚踩空。
大伽正只当她年纪小,赶路赶得发晕,又给喝了药,没想到这一喝,龙可羡直直昏睡了两日方醒,他觉出点不对劲,把药逐渐地停了,龙可羡才慢慢恢复些神采。
他翻阅过龙氏古籍,没有找到类似记载,猜想此种体质或许和她父亲有关。
出海第四日,龙可羡就能小心翼翼地摸出船舱,到甲板上去吹风,大伽正怕她受寒,给她穿得像只圆球,热到她后心出汗,但她不会说,也不懂得出汗要脱衣,天冷要加衣的道理,只是记得要听话。
这渺阔的蓝色地域,日夜翻动的都是海的鼾息,除了日升月落,找不到日子正在流逝的证据,在海上漂久了,人便容易迷失。
他缓吐出一口气,转头发现龙可羡努力地踮脚,扒在船舷低头数着浪,不禁笑了笑,还是孩子好,听不到远处的哭声,只看得到眼前的浪翻。
“海,”大伽正走到她身旁,“数过万万片浪,就到家了。”
他在告诉她家的含义,试图从字里行间传递些许温情,但龙可羡听不懂,她仰头望着他,也没有想要探究的欲望。
船上都是自家的伙计,大伙儿熟稔,见着谁都要打招呼,彼此之间相当热络,而这几日,龙可羡时而会夹在人群里,嬉笑怒骂里她是独一份的安静。
有伙计逗她,她不理,就连伙计拿零嘴儿给她,她虽犹豫,也仍牢记不能吃生人的食物。
龙清宁告诉她要听话,她就当真只听大伽正一个人的话。
除开不肯表露出对开口说话的意愿,其他都在转好。
此行仓促,来不及找间好的医馆细看,龙可羡究竟是因为伤损而导致不能开口,还是因为没有在族群中悉心教养而不会开口,亦或是能讲却不愿讲,他心里有些疑虑,在试图厘清疑虑与把握分寸之间徘徊不定。
徘徊不定的原因是龙可羡的性格正在逐渐凸显。
龙可羡年纪虽小,不爱讲话,看着乖巧安静,在船上的几日,事事都要比别人慢,但她总在观察周遭,然后把观察所得纳入到自己的思考模子中,找出一条令自己最舒服的生存之路。
小家伙很少考虑别人,那是生存环境所致。
她也很聪明,察觉到大伽正心软善良好说话,对待她时,天然就带着对已故好友的怀念和遗憾。
于是她试探了几次,讨要破损的黑剑就是个尝试,紧接着就是出舱玩耍,最后就是不愿配合看喉咙。
每当大伽正露出察看喉咙的意思,龙可羡都会装作没听见,躲到角落里去玩那把黑色长剑,一玩就是半天。
虽然不讲话,但她已经意识到有些事情可以拒绝,拒绝也不会招致打骂。
黑色长剑是船户换下来的,已经有豁口了,弃在底舱不用,却被龙可羡捡了回去,大伽正还记得她拽着他去底舱时,眼底搁的那种急迫,也记得她坐在一堆破铜烂铁之间,宛如找到心爱的宝藏。
大伽正那时还没有意识到,除了性格,龙可羡还有另一种本能正在苏醒,只差一个契机。
***
枯燥把日子拉得很长,分明在海上只漂了二十日,却像是过了遍春夏秋冬。
沉静如大伽正,都忍不住在下船时松口气,没想到刚下船,龙可羡便扒着石墩死活不愿意走。
大伽正有些犯难,他回头看了眼。
南清梭子巷是他故居,他生在此,长在此,因为小时候有佛缘,跟随师傅游历四方,最终在那遥远的西北草原悟到神旨,虔诚皈依,自此与家乡远隔万里重洋,近年才重新走动起来。
南清城民风淳朴,要紧的是远离祈国,北境日夜不息的朔风渡不过这万万里海域,即便日后他要回到阿悍尔,也能放心把龙可羡安置在这里。
千算万算,没算到龙可羡连路都不愿意踏。
他蹲下身,和龙可羡平视着:“怎么了?”
瘦瘦小小的孩子身后背着长剑,抱着石墩不撒手,连指头都抠得青白,还在拼命摇头,难得显露出抗拒和恐慌。
大伽正看了一眼周遭,此刻港口人来人往,叫卖着风雨里的收获。
他沉吟片刻,以为小孩子乍然换了环境,心里头不适应,便站了起来,先吩咐伙计去驱马车,而后摸摸她脑袋上的虎头帽,把手递给她:“牵住我好吗?”